那婦人穿著窮人家常見的粗麻布裙,上麵大大小小的補丁也不知有多少,一臉的憔悴與疲憊。女童同樣餓得麵黃肌瘦,破衣爛衫還赤著雙小腳,一路走來早已髒得發黑。


    她們走至近前,看清了到篝火旁的藍橋和李靜姝,露出失望的神色,中年婦人更是眼圈一紅,幾乎泛出淚花。


    女童扯了扯婦人的衣袖,仰起稚嫩的臉龐,聲音清脆地問道:“娘,你剛才不是說爹在這裏嗎?我怎麽沒看見呀。”


    中年婦人一時語塞,用求助的目光掃向藍橋兩人。


    藍橋不知這母女二人是何來路,一時也沒說話。


    女童又道:“娘,你不是說找到了爹就有東西吃嗎?我餓……”


    中年婦人麵現淒苦的神色,敷衍女兒道:“快了,就快找到他了。”


    藍橋聽著母女倆的對話,從衣襟袋裏摸出一塊幹餅遞過去道:“吃點幹糧吧,別餓著孩子。”


    婦人麵現遲疑,女童卻無法掩飾地露出渴望的神色,兩眼直勾勾地盯著藍橋手中的餅。


    “我們沒有惡意。”李靜姝見幾個人都沒有動作,主動從藍橋手裏拿過餅,蹲下身掰下一個小塊,塞進女童的手裏。


    “謝謝姐姐。”女童也顧不上洗手,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


    “慢點吃,別噎著。”李靜姝輕輕笑著,又掰了一小塊塞進女童的另一隻手裏,然後把掰剩下的餅遞給婦人道:“你也吃一點吧。”


    婦人接過餅,又道了聲謝,自己卻不吃,隻靜靜看著身旁的女童。


    藍橋輕聲問道:“聽你們剛才說,是來找孩子的父親,不知他是個怎樣的人?”


    婦人聽藍橋這麽說,心中好似升起了一絲希望,拉著藍橋的手道:“我們從宜都來,他是這山裏的獵戶,因為狩獵危險,從不讓我跟他進山。這次他一去就是十多天,家裏斷了吃食也不見他迴來,我隻得帶著閨女進山找他。剛才看到這邊有煙升起,以為是我當家的在生火,這過來看看。”


    藍橋看向身邊的火堆,想起方才給李靜姝吹頭發的情景,恍然道:“原來如此,我們昨夜就宿在不遠處的一間小木屋裏,卻沒再見過旁人,夫人想不想去看看?”


    見婦人點頭,藍橋便引著她走到那間小木屋。她一進屋就睜大了眼睛,激動地道:“這是我當家的住過的地方,這隻瓦罐還是去年我從集市上買迴來的。”


    她指的是昨夜藍橋給李靜姝煎藥用的瓦罐。


    “你見到他的人沒有?”婦人一把抓住藍橋的衣襟,大聲道:“他的房子在這裏,人怎可能不在?”


    藍橋苦笑著搖頭道:“我確實沒見過他。”


    婦人更加焦急,扯著藍橋的身子又道:“不可能,你再好好想想!”


    “夫人請先放開他。”李靜姝這時也出現在門口,淡淡地道:“你要找的人,我或許見過。”


    李靜姝把眾人帶到木屋後約三十步外的山坡上,在幾堆亂石之間,赫然便是一具中年男子的骸骨。


    中年婦人隻看了眼骸骨的身形以及身上殘破的布料,立時便是一聲哀嚎,撲了上去,痛哭失聲。


    從骸骨的形態來看,男子至少已死了超過五日,除了少許腐肉,大部分都是森森的白骨,應是死於林中的野獸攻擊,昨夜的兩隻大熊說不定就是罪魁禍首。


    李靜姝沉痛地道:“昨夜下著大雨我們也沒注意,以為那是間廢屋,我也是今早起來的時候才發現的。”


    藍橋低聲問她道:“你早上到這後麵來做什麽?多危險啊!”


    李靜姝白了他一眼,嘴角抽動了一下,沒說下去。


    藍橋見那婦人傷心過度,便主動幫她挖了個坑把人埋了,又取下一塊床板寫上字,當作牌位插在墳頭。


    李靜姝輕歎一聲,摸了摸身上的錢袋,想起錢都在買鹿茸時給了藍橋,便湊到藍橋耳邊道:“你身上還有錢嗎?拿一點給她們吧,就算我向借你的。”


    藍橋摸出兩張一貫、三張五十文的寶鈔,還有一些零散的銅錢交給婦人道:“出了這種事,我們也幫不上什麽別的忙,這點錢還請夫人收下,就當是我們昨夜借宿在此的房資。我們還要趕路,便不能多陪夫人了。”


    婦人含淚收下了錢,帶著女童朝牌位跪下,磕了三個頭後挪動膝蓋,轉向藍橋和李靜姝,又朝他們磕了個頭,泣不成聲地道:“我雖是個愚昧村婦,也看得出公子和少夫人的菩薩心腸。願你們日後諸事順利,早生貴子。”


    藍橋見婦人誤認了他們是夫妻,剛想說話澄清,李靜姝卻扯了扯他的衣袖,用眼神示意他勿再多說。


    別過了婦人和女童,藍橋和李靜姝逆著來時的溪流重往赤靈峰行去。當他們重新登頂,再次看到盛開的鳳裳花時,一種恍如隔世之感不禁油然而生。


    李靜姝指著霧蒙山的南側說道:“公子你看,那邊還有一條煙柱。”


    藍橋看了看方位,正是昨日風夜菱選擇的野餐處,心道必是風夜菱和白雪音到處都找不到他,故點起煙火發出信號。他當時說去獵一隻鹿迴來做熏肉,結果這一去就是一整天,她們肯定急壞了。


    想到這裏他心中一熱道:“去看看。”


    他說罷便往南麵的山道上走去,走了兩步迴頭一看,卻見李靜姝仍站在原地。


    “姑娘這是……”藍橋不解地問道。


    李靜姝微微側轉了身子道:“這東邊還有另一條小路可以下山,我當時就是從這條路上山的。”


    藍橋聽出她的話別之意,有些擔憂地道:“你的身子都已恢複了嗎?”


    “不勞公子掛心。”李靜姝別過臉不去看他,“我既能隨公子重攀赤靈峰,獨自下山自然也沒問題。”


    藍橋不明白她的態度為何忽然變得冷漠,撓著頭道:“可是……”


    李靜姝黛眉一挑道:“公子接下來若有去嶽陽的計劃,不妨去一家名叫‘洞庭魚榭’的飯莊嚐嚐應季的湖鮮。我和那裏的掌櫃稔熟,你讓他把賬算在我身上,就當我還你錢了。”


    藍橋本想著李靜姝要還他錢,下山後怎麽也能再見上一麵,沒想到她說出這種話,自是再沒有相見的機會。


    李靜姝見藍橋沒說話,哼了一聲又道:“他若不信,公子可以把我那支金玉展翅的樣子描繪給他聽,他見過實物,自然知道公子說的是實話。”


    藍橋苦笑道:“其實我不是這個意思……”


    李靜姝打斷他道:“公子無需多言,小女子就此別過,就不礙著公子與人重逢了。”說罷她抬腳下山,身影緩緩消失在山路的轉角處。


    藍橋細細品味著她的最後一句話,總覺得有股酸溜溜的感覺,不禁輕歎一聲。


    在他和李靜姝共處的一天一夜裏,她時而堅強,時而無助,時而俏皮,時而冷漠,時而知書達理,時而又善解人意。這個陰晴不定的她,和八年前那個高貴而神秘的她,到底哪個是真,哪個是假?


    藍橋不敢再想,加快腳步朝煙柱升起的方向走去。一邊走他一邊又忍不住擔心起風夜菱和白雪音來,分開了這麽久,她們可不要出什麽意外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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