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鉉的布政使司衙門坐北朝南,位於情詩廣場的北側,是一座足有七進的深宅大院。因鐵鉉被提山東布政使後仍兼任濟南知府,這座府衙便結合了布政使司和知府衙門兩項職能,無論是在布政使司還是知府衙門內工作的下屬官吏都要在此辦差,除此之外鐵鉉的妻兒和家中的管家仆婢也盡居於院中。一座府院平日裏常有上百口人進出來往,是濟南城內最大的院子。


    布政使司的前四進用於公務,分別是設有濟南府公堂和布政使議政廳的南進,設有審訊室、府衙牢房及刑差人員住所的西進,府衙下屬官吏辦公的東進以及鐵鉉書房所處的北進。四進小院分別以月洞門相連接,除了向南而開的府衙大門,就隻有北進一道小門通往後三進。後三進供鐵鉉的家人生活起居,三進依次向內深入。頭一進是府中下人的住所,包括長工、管家以及數十名衛兵,除了連接第四進和第六進的兩道月門,還另設兩道側門以供家人進出。第六進供府內女婢居住,還包括膳房、浣房和柴房等,最深處的第七進當然是知府大人和其夫人子女的住所。


    藍橋和朱高煦來的時候鐵鉉尚未迴府,由於不少官員和內眷都去了情詩廣場觀禮,整個府院空蕩蕩靜悄悄的。府內的衛兵們難得輕鬆,也多在第五進院子的空地上下棋聊天。藍橋和朱高煦悄無聲息地跳上牆頭,又趁人不備落入府宅第四進的小院,藏身到一叢茂密的灌木之後。


    這一進院子在七進院子中並不算大,有約四十步長,三十步寬,除了鐵鉉的書房便是供他漫步散心的花園。由於這是前四進中最深的一進,無論下屬官吏還是府中內眷都不便打擾,是以也是整座府衙中人最少的一進。朱高煦遊目四顧,見這一進院中空無一人,便大著膽子站起身來,低聲向身旁的藍橋笑道:“我們是來對地方哩。這一進院子看起來應該是鐵鉉辦公的書房,他沒迴來的話這裏應該不會有什麽人來。”


    藍橋點點頭,同意道:“不過還是要小心,說不定還會有下人來打掃什麽的。”


    “知道了知道了。”朱高煦一邊不耐煩地說著,一邊在花園中找了張藤椅坐下來。藍橋看他一副閑散適意的模樣,也不禁鬆弛下來,在花園中負手踱步,享受著午後溫暖的陽光,一時間真有種逃脫俗世入桃源的錯覺。


    兩人在院子裏也不知呆了多久,直到春日西斜,才聽到篤篤的腳步聲從前院傳來。藍橋和朱高煦何等機警,一聽便知是鐵鉉迴來了,兩人目光一對,一閃身藏到花園角落的假山之後。


    鐵鉉步履緩慢地踱進院來,身旁還跟著個三十多歲師爺打扮的人,陪著鐵鉉邊走邊道:“如今城東糧倉被燒成平地,我們濟南府守衛不力,不但皇上和大將軍處不好交代,京城的禦史言官們恐怕更要上本彈劾,若隻是奏本大人辦差不力還好說,若是落個通敵燕逆的罪名,隻怕……”


    “慌什麽?”鐵鉉麵色雖然憔悴,卻仍顯得平靜,“縱使天塌下來也有本官頂著,與你丁建宇一個小小的師爺何幹?”他說著話掏出鑰匙打開書房門,和丁建宇一前一後走進書房。


    或許是因為心情沉鬱,鐵鉉非但沒有關門,反而又推開兩扇窗,讓清冷的新鮮空氣吹入房中。藍橋聽到又有腳步聲從外傳來,猜是侍奉的仆婢或衛兵,扯了下朱高煦的衣袖。朱高煦會意,兩人發動輕功,一陣風似的閃進書房躥上房梁,鐵鉉因和丁建宇都是心事重重,竟誰也沒有發覺。


    隻聽鐵鉉輕輕歎息一聲,緩緩道:“這些年來你隨我辦差,能力不差。其實以你的才學,我本可薦你去外省做個知縣,過兩年再奏請提你升知府,才算人盡其用。隻是我慣了有你在旁,一時竟舍不得讓你離開,這件事便也一拖再拖。現在想來是本官對你不住,如今出了這大案,我能否自保尚且不知,就更無力保全你的仕途了。”


    “大人!”丁建宇聽得渾身一顫,感動地道,“大人對學生的知遇之恩,學生時刻不忘。”


    “唉,先不提這些了。”鐵鉉搖著頭道,“軍不可一日無糧,如果燕王和大將軍即刻開戰,以大將軍的性子,必然會堅持他那就地取糧的既定計劃。到時候老百姓拿著大將軍給開的條子找我要糧補貼,我又能從何處調糧給他們?郡主在大典上說了那麽多冠冕堂皇的話,若是不能兌現,不但朝廷顏麵掃地,更怕激起民變呀。”


    “紙包不住火。”丁建宇道,“城東糧倉大火很快便會傳得滿城皆知,不出五日恐怕便會傳遍山東,以小人之見,大人最好先上一道自劾的折子,主動攬下糧倉失火之責,以求朝廷從輕處罰。”


    鐵鉉抽出一張白紙鋪在案上,磨著濃墨頭也不抬地道:“現在還不是討論罪責的時候。我必須在這件事傳得滿城風雨之前想出一個妥善的善後辦法。”


    丁建宇訝道:“看大人的神色,似乎胸中已有定計?”


    “不錯。”鐵鉉援筆濡墨,在紙上寫下一道政令,交給丁建宇道,“傳令下去,調南郊省倉庫糧入城以安民心,雖然隻三千多石,好歹聊勝於無,可頂一時之用。”


    “大人要用省庫之糧來補?”丁建宇色變道,“每年秋收過後,各郡縣便會從其下轄地收取稅糧入庫,收齊後上交府庫,府庫再會集到省庫,最後各省再上交國庫。擅自挪用庫糧可是大罪,大人不請聖旨擅自做主,到時候論起罪來就是二罪並罰,恐怕是要殺頭的。”


    “來不及請旨了。”鐵鉉神色凝重地道,“防民之口甚於防川,我們好不容易得到老百姓的信任,決不能輕易辜負。你把命令傳下去,讓他們今夜就執行,明天一早我必須要讓濟南全城的百姓知道,我們還有糧,仗還可以打!”說到最後兩句,他的語氣變得激憤,見丁建宇被他的大義凜然打動,神色不禁又緩和下來,輕輕一笑道:“安撫百姓是頭等要務,隻有他們確信我們省城屯有足夠多的存糧,才會放心去收大將軍發下的條子。然後我會立即奏本皇上,請他再撥一批糧過來。”


    “可是這……”丁建宇麵帶愁容,仔細斟酌著措辭道,“濟南糧倉失火,皇上必然龍顏大怒,這時候再向他要糧隻怕……”


    “管不了那麽多了,等事情安排妥當,我自會自縛入京,當麵向皇上請罪。”鐵鉉朝丁建宇一揮手,示意他快去傳令,丁建宇知拗不過他,隻得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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