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夜菱走遠後,花語夕關上房門,轉迴身來笑道:“藍公子香囊既已討迴,又提醒奴家更換了歌詞,何不隨風家妹妹一道離去?”


    藍橋想起朱高煦交代的重要使命尚未完成,於是正襟危坐,故作歎息地道:“認賭服輸,藍橋又怎會賴賬?”他方才提議用烹製夜宵作為賭注,除了方便展示自己引以為傲的廚藝,其實還有便於自己下|藥的初衷所在。


    “哎呀呀。”花語夕負起手墊著腳悠然踱步過來,滿麵期待地道,“看來奴家是要有口福了。”


    廚房位於東樓北側盡頭,藍橋披起外袍,一路想著要做些什麽,踱步而去。


    進了廚房,他立時就被眼前堆得到處都是的各式食材驚得合不攏嘴,暗忖這南平郡主也是夠能享受的,來濟南辦個差竟還帶這麽多好吃的,果然皇族的人就是不一樣。


    藍橋一邊嘖嘖稱奇,一邊左挑右選,最終他看上一盆養在水中的田螺,拿竹網撈了出來。他迴身一看,卻見花語夕不知何時也跟了過來,正輕衣赤足地倚在廚房的門口,用一雙妙目打量著自己。


    “你怎麽過來了?”藍橋有種被窺探了的感覺,臉上暗暗發燙地道,“其實你在房裏等著我就好。”


    “奴家想看看嘛。”花語夕歪著腦袋,巧笑倩兮又有點撒嬌似地道,“都說君子遠庖廚,奴家倒想看看藍公子這君子是怎麽征服廚房這戰場的。”


    藍橋暗歎一聲,心道有她在旁窺視,想下|藥便要難上許多,不禁眉頭微皺,把田螺倒入清水衝洗幹淨,又泡上幾隻香菇。


    他先用竹簽將螺肉一一挑出,掐去末段,放入一個小碗加入作料醃泡入味去腥提鮮,然後取出兩塊老豆腐,全部切成寸許的小方塊,以小刀雕刻般在豆腐塊上挖出一個凹坑,再取三兩條醃製好的螺肉混合切碎的香菇碎末搓揉成丸,填入其中。


    “原來藍公子是要給奴家做釀豆腐。”花語夕在旁看得明白,嬌笑道,“家常的釀豆腐多以豬肉末為主料,藍公子改用田螺,可謂別出心裁,讓人眼前一亮。”


    藍橋卻不答她,徑自取來鐵鍋燒上熱油,然後用竹筷小心翼翼地夾起一隻被螺肉填充的豆腐塊置入鍋中,立時發出“滋滋”的油花響聲,同時香氣四溢。他迴頭本想叫花語夕離遠點別被熱油燙到,不料花語夕卻從一旁取來一條圍裙,細心地幫他套上。


    “沒必要那麽麻煩的……”藍橋小聲嘀咕著,用竹筷左右翻動著豆腐塊,又小心控製著火勢,直至將豆腐塊的六個麵都煎至令人垂涎欲滴的金黃色才取出鍋來。


    花語夕瞪大了眼睛,看著盤中金燦燦冒著香氣的豆腐塊問道:“這樣就可以吃了嗎?”


    “稍安勿躁。”藍橋輕輕一笑,取過剛才泡香菇碗中的水倒入鐵鍋,混合著殘存的油花又加入少許醬油和紅糖,烹煮收汁,最後澆淋在豆腐塊上,“這才算大功告成。”


    焦香酥脆的豆腐,配上柔韌鮮美的螺肉,兩種不同的口感滋味在齒尖混融,讓人生出極為奇妙的味蕾感受。花語夕不避燙口,吃下一塊後卻露出落寞寡歡的神色,藍橋忍不住問道:“怎麽?不好吃嗎?”他自己也嚐了一塊,卻並未察覺有何不妥。


    “是太好吃了。”花語夕輕輕搖頭,一雙妙目竟隱現泫然之態,“奴家是羨慕風家妹妹,若能經常得藍公子為她烹湯煮菜,那真是太幸福了。”


    “偶爾為之罷了。”藍橋用手端著盤子,和花語夕兩人蹲在廚房的一角,你一口我一口地吃,很快就把這一盤焦香四溢的鮮美小點掃蕩幹淨。


    “還有嗎?”花語夕戀戀不舍地把筷子放迴盤中,眨著眼睛問道。


    “有的。”藍橋寬慰她似的一笑,“至鮮之物,自然要配至純之湯,為不叫食材浪費,我再為花大家烹湯一碗,以助寧神安眠。”他取過方才從豆腐塊中摳挖出的大顆豆腐粒,又洗淨一筐蓴菜,一同放入鍋中燉煮,笑道:“古人有蓴鱸之思,我這裏沒找到鱸魚,隻好以‘蓴螺之思’勉強替之,還望花大家不要見怪。”


    “哪裏。”花語夕輕輕搖頭,微笑道,“藍公子追思古韻,又能因時易便,奴家佩服之至。”


    “蓴菜和豆腐都是本味極淡之物,卻也最是能摒棄韶華迴歸本真,我放入一隻幹貝少許鹽巴提味,僅此而已。”藍橋用大勺在鍋中緩緩攪動,又道:“包保花大家晚上吃得舒服,睡個好覺。”


    一鍋蓴菜豆腐湯煮得,藍橋拿過兩隻小碗,準備盛湯出鍋。此時他麵向灶台背朝著花語夕,盛湯時湯碗被身體擋住不虞被花語夕看到,正是下|藥的絕好機會。


    藍橋心中一動,左手袖口湊近到碗口,此時隻要他指尖輕彈,再把湯碗端給花語夕,就算大功告成。想到明日花語夕登台聲啞難獻藝,大典淪為笑柄,藍橋頓時生出一種濟南大局全然係於指尖的壓力。


    “藍公子想什麽呢?”僅是一瞬間的出神,花語夕已赤著腳幽靈似的湊到他身旁,好奇地打量他道。


    藍橋心中有鬼,被她嚇了一跳,倏地迴過神來,知道自己已錯過往湯碗裏下|藥的最好機會,輕輕歎息一聲,給碗中放入一柄湯匙,把湯遞給花語夕道:“花大家請嚐嚐吧。”


    “嗯。”花語夕含匙閉上眼,細細品味了片刻,道,“很自然,很清新,雖然入口時稍顯平淡,但其自然的清鮮感卻可在齒間迴轉之時慢慢釋放,迴味也的確讓人心情舒暢。”


    藍橋趁花語夕舉匙喝湯的間隙將藥粉放入第二隻小碗,然後迅速盛滿蓴菜湯掩蓋,拿一支湯匙攪勻後放到花語夕麵前道:“剛才漏放了一味調料,你換這碗再嚐嚐。”


    “剛才那碗就挺好的呀……”花語夕一臉疑惑,卻還是放下手中已喝了一半的第一碗湯,拿起藍橋下過藥的第二碗湯,玉指捏著湯匙輕輕攪拌,仿佛想等湯稍微涼一點再喝。


    藍橋見花語夕沒有立即去喝第二碗湯,怕她反悔,搶過她剛才喝過剩下的第一碗湯,張口便喝。


    他見花語夕怔怔望著自己倏地臉紅起來,這才忽然意識到自己手中拿著的湯匙正是剛才花語夕曾用過的。藍橋和花語夕對望了一眼,也不禁臉上發燒。


    “咳……”藍橋幹咳一聲道,“我沒別的意思。”


    花語夕悠悠搖頭,攪著手裏的第二碗湯,輕歎一聲道:“喝過這碗湯奴家便去睡了,奴家這做伶人的終究是命苦,明天大典是立過軍令狀的,可萬萬怠慢不得。”


    “花大家上台演出還要裏軍令狀?”藍橋不解地問道,“朝廷現在竟還有這種規矩?”


    “畢竟是曹國公山東勞軍的差事。”花語夕神色落寞,喟然道,“曹國公之前五十萬大軍被燕王打敗,在朝已成千夫所指,若在這等小事之上再出紕漏,恐更將無地自容。這次他下了死命令,若此番濟南勞軍大典出了亂子,非但奴家,就連奴家從京城帶來的樂伶團恐都被他拉去軍法處置,以明正典刑。”


    “這算什麽狗屁規矩的?”藍橋勃然怒道,“他自己打了敗仗,竟遷怒到你們一班女孩子身上!”


    “人在簷下怎能不低頭?所以奴家不得不打醒十二分的精神,在這大典前夜勤加練習。”花語夕再歎一聲,盛起一匙湯,吹了吹氣道,“幸虧有藍公子煮的夜宵暖胃,否則奴家恐怕要徹夜難眠了。”


    她正要喝湯入口,忽然就聽藍橋“哎呦”一聲,原來是站起身來的時候被桌腳絆了一下。他力氣極大,這一下隻撞得桌子猛地一晃,那第二碗湯大半都灑了出來,他自己也痛得抱著腳原地亂跳。


    花語夕連忙放下湯匙,也不顧湯汁濺到身上,快步上前扶住藍橋,柔聲道:“藍公子沒事吧?”


    藍橋有些尷尬地撓撓頭道:“嘿……沒事……讓花大家見笑了……”


    “公子可真笨,沒事就好。”花語夕不禁莞爾,旋即又把手朝藍橋一攤,指了指被打翻的第二碗湯,似笑非笑地道:“再來一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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