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來的?”風夜菱雖然臉上發燒,卻仍不肯放過藍橋,“這是我的東西,什麽時候被你摸走了?”


    藍橋有點不敢直視風夜菱的目光,索性站起身踱了兩步道:“那日菱兒寫下這幾張字條就放在書案上,後來張仲傑過來搗亂,紙條被風吹出窗外,我閑來無事給撿迴來收好的。”


    “撿迴來不還給本小姐?”風夜菱紅著臉瞪視著藍橋,忽又覺得自己似在無理取鬧,歉然道:“抱歉啊公子,我又忍不住發小姐脾氣了。”


    風夜菱無論是任性逼問還是軟語道歉,眼神都是一般的真誠清澈。藍橋蹲下身,用手輕撫她的秀發,風夜菱舒適得雙眼微閉,軟靠在藍橋身上。


    “咕!”肚子忽然發出抗議聲,風夜菱立時坐直了身子,滿臉的不好意思,“呃……我餓了嘛……”


    “唉,那就喝點水吧。”藍橋無奈地道,“等再過一會兒……”


    風夜菱盯著他道:“再過一會兒就怎麽樣?”


    “呃……”藍橋撓著頭道,“就習慣了……”


    “噗!”風夜菱忍不住笑出聲來,仿佛一輩子都沒有這麽放恣地笑過一樣,“你怎麽傻得那麽可愛呀?”


    “你說我傻?”藍橋不解地用手拍著腦袋,卻讓風夜菱笑得更厲害了。


    “唉不說你了,反正我也沒好到哪去。”風夜菱笑得幾乎喘出淚來,待平複一些才道:“逼你說了那麽多私事,本小姐心裏過意不去,便也說一件私事算是償還你。”


    藍橋知道傾訴能讓她暫時忘卻饑餓的痛苦,忙道:“在下洗耳恭聽。”


    風夜菱輕歎一聲,緩緩道:“我生來便被父親和別人定下了娃娃親,所以你莫看我出身侯府,這等終身大事卻也身不由己。”


    “這當然。”藍橋點頭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古一理如此。不過菱兒大可不必為此擔心,我相信以侯爺的眼光和判斷,他選出來的人定不會讓菱兒受委屈的。”


    “他當然是個大英雄真豪傑,不但門戶相對,聽說還是個文武雙全的少年英才。”風夜菱帶點無奈地苦笑道,“不但父親這麽說,就連見過他的哥哥也對他大加讚賞”她轉臉向藍橋解釋道,“你知道我哥武功還不錯,又會帶兵打仗,這世上能得他由衷稱讚的人並不多。”


    “能得侯爺和小侯爺這般評價,看來此人的確有過人之處,能配得上菱兒。”藍橋說著心中不禁泛起一絲酸溜溜的感覺,但想到無論如何最後都隻有自己陪她走到最後,便又輕鬆起來,問道:“那麽菱兒自己有否見過這未來的夫婿?”


    “沒有。”風夜菱坦然搖頭道,“我對他的事雖多加打聽,卻從沒有機會真的和他見麵。之前父親曾幾次邀他來我家做客,都被他以各種理由婉拒了。有時候我甚至覺得,他是不是瞧不上我,或者另有意中人了。”


    “怎麽會?”藍橋失笑道,“菱兒如今貴為傾城榜首天下第一美女,又如此曉天理通人事,兼之家大業大,怎會有人蠢到瞧不上?聽菱兒說這人似是在江湖上大大有名,卻不知姓甚名誰?”


    風夜菱剛要答話,忽聽一聲山崩般的巨響傳來,同時平靜無波的水麵也陡然泛起劇烈的波浪。風夜菱麵色一變,抓緊藍橋的衣服道:“怎麽迴事?”


    藍橋也是被嚇得一懵,拾起半截斷劍,一步步走到岸邊觀察。


    “嘩啦!”伴隨著水花濺起,一個身穿水靠的青年漢子從水裏探出頭來,藍橋一看不禁吃了一驚:“朱玄!”


    風夜菱起身怒目道:“你把我們踢下懸崖還不夠,還要跑到這來趕盡殺絕嗎?”


    “都是誤會。”朱玄一邊抹著臉上的水,一邊緩緩走上岸邊,“當時張仲傑埋伏要害你們,我隻有出此下策才能救你們一命。”


    “你不是離開青州了嗎?”風夜菱難以置信地道,“現在又叫我如何相信你。”


    朱玄笑道:“大小姐隻要想一想,什麽人有能力擊碎洞口那塊巨石,答案就唿之欲出了。”


    風夜菱不悅道:“有話你就直說。本小姐不想和你打啞謎。”她話音剛落,就見又一個中年男人從水裏冒出來。這人身著素服,長身而立麵色如玉,藍橋認得清楚,正是文昌侯風鎮嶽。


    “爹!”風夜菱喜極而泣,不管不顧地衝進風鎮嶽的懷裏,任由風鎮嶽愛憐地撫摸著自己的背脊和發梢。


    藍橋正要上前見禮,風鎮嶽已眼含深意地看了他一眼,嘴角綻出一個溫暖的笑容:“你是叫喬楮對吧,這次多虧了有你,才能保得菱兒平安無恙。”藍橋雖不知風鎮嶽為何明知自己是藍橋還要叫自己喬楮,但他既然這麽說了,也隻好囫圇應過。


    朱玄一攤手道:“這迴信了吧?那日我被大小姐逐出青州,的確是失落至極,如孤魂野鬼一般在青州與萊州的邊界地帶遊蕩,四處討飯為生。後來我在山野中無意間看到蓬萊閣的人大舉進入青州,便知要出大事。大小姐雖不想見到在下,在下卻不想大小姐陷入危局,思來想後還是硬著頭皮迴來,看看有什麽可以幫上忙的。當初侯爺建立山城的時候我也有份參與,所以知道這雁秋山下有這樣一處隱秘洞穴。我故意打你們下來,又踢下石塊封死洞口,就是要讓張仲傑以為你們死定了,等外麵安全之後再救你們出來。”


    風夜菱將信將疑地看向風鎮嶽,風鎮嶽笑道:“他沒騙你們,事實上最後是他到懸崖上的山洞裏找到了我,這些事他都和我說了。”


    “那麽山城……”藍橋想了想,轉而問道:“我們一共被困了多久?”


    “總共是一天兩夜。”朱玄記得很是清楚,“畢竟是我把你們弄下來,總不能真把你們困死在這裏。”


    “放心吧。”風鎮嶽柔聲道,“為父一出關便首先尋那左刀的晦氣,不出三十招便把他打得落荒而逃。子翰又帶動起一批身強體壯的琅琊軍屬,給他們武器共同反抗,後來如晦也帶著人迴來了,蓬萊閣那點人根本不堪一擊,很快鳥獸散了。”


    藍橋從未聽過朱玄的字,此時見風鎮嶽叫他子翰,不禁暗暗點頭。


    風夜菱又驚又喜,興奮地道:“這麽說來危機已經解除了?”


    “當然。”朱玄也笑道,“侯爺剛才親自出手,一掌便震碎了洞口那塊千斤巨石,現在你們可以迴家啦。”


    ~~~~~~~~~~~~~~~


    這是藍橋近一年以來睡得最香最甜最安穩的一覺。經曆了那麽多的痛苦、奮戰、掙紮和饑餓,在生死邊緣徘徊了不知多少個時辰的他終於迴到他最溫馨的小窩。吃飽喝足後再泡個暖乎乎的熱水澡,然後躺上最親切的小床,抱起棉被酣然入睡,天下再沒有比這更享受更愜意的事了。


    他睡醒過來已是午後,擁被坐起,房間卻是空蕩蕩的。風夜菱和夏霜都不知去了何處,屋內隻有殘存的少女幽香,以及午後明媚的陽光透過石屋的窗格照射進來,在房間內落下一個個“井”字型的影子。


    藍橋推開窗,頓時一股寒凜清冽的空氣撲麵而來,與照射在皮膚上暖洋洋的陽光形成鮮明的對比。頭上碧空如洗,湛藍而深邃的天空好似可以一眼看穿,又仿佛永遠也看不穿。


    他貪婪地唿吸著新鮮的空氣,不禁精神一振,換衣起身,推門而出。


    雪霽後的山城是一片白皚皚的世界,各式石屋石牆,穿梭於各戶各院間的石板路,連接山城上下層的石台石階都披上一層平整而均勻的積雪,完美如玉。有的房間從房簷上垂下一排玲瓏剔透大小不一的冰棱,在陽光下閃耀著七彩的光芒,有的房間則冒出縷縷白煙,不知是誰家在生火造飯。


    藍橋悠然看著眼前充滿生活氣息的雪霽景象,幾乎沉醉其中。


    他披上外袍信步而出,路遇幾個山城中人忙碌地與他擦身而過,臉上都洋溢著雪過天晴的燦爛笑容。不遠處一道坍塌的磚牆上也落上了積雪,黑磚白雪相互交錯,別有一番蒼涼景象。


    一根不知什麽植物的嫩芽從磚縫間頑強地生長出來,在積雪表麵努力迎接著陽光的滋養,這一切仿佛是它抵禦過徹夜寒風的嘉獎。


    藍橋轉過一個轉角,來到一處開闊的平台,這裏在夏天曾是綠草如茵,如今也被積雪覆蓋。然而就在這藍天之下白雪之上,一抹鮮綠卻讓藍橋生出冬去春來生機盎然的感覺。


    青草綠色的羅裙,翻起毛領的短靴,筆直修長的玉腿,流光溢彩的發簪,風夜菱背向著他,卻仿佛能夠預知他的到來般忽然迴眸,向他嫣然一笑。她櫻唇潤澤得好似最香甜最可口的果實,內中藏有說不完的情話,她妙目深邃得猶如最幹淨最清澈的深潭,底下懷著數不清的美夢,盈盈一笑間如冰河化凍,如積雪消融,如春芽綻放,如紅日初升。


    藍橋看得呆了。


    “看什麽呢?還不快過來。”風夜菱見藍橋呆頭鳥般盯著她傻看,不禁向他招了招手。


    藍橋這才如被人解了穴道般傻乎乎走了過去,眼神卻片刻也離不開她。他走到風夜菱身邊,沒話找話似的訥訥道:“菱兒穿這裙子,不冷嗎?”


    “再冷又怎冷得過雁秋山下的冰寒水道?”風夜菱嬌笑搖頭,雙手輕輕拎起裙擺,輕盈地原地轉了個圈,輕咬著嘴唇又道:“我好看嗎?”


    藍橋忍不住竟吞了口口水,眼睛癡癡盯著風夜菱道:“總聽人說這天上有仙女,以前不信,現在信了。”


    “沒想到你看起來呆頭呆腦的,還挺會說話。”風夜菱滿意地再轉一個圈子,笑道,“陪我走走好麽?”


    藍橋遂同她並肩而行,兩人拾級而上,沿著石階向六長山的山頂漫步而去。


    風夜菱一路無話,貼近藍橋的那隻玉手總是時有意時無意地碰到藍橋的手。


    藍橋想起她和某位不知道名字的大英雄的婚約,暗道自己和她注定有緣無分,不禁心中一酸,索性背起雙手,避免與風夜菱有肌膚觸碰。


    風夜菱也不在意,兩人一路徐徐而行,登至山頂望原峰時已近黃昏。他們並肩而立,飽覽壯麗綿延的沂山山脈,遠觀重新煥發出活力的六長山城,進而再眺望山腳下茫茫一片銀白的原野,以及視線盡頭矗立在平原上的青州府城。


    登高望遠,情抒胸臆,藍橋迎風而立,上山時心中那股酸楚也淡化了幾分,隻聽風夜菱忽然說道:“你說,如果我有喜歡的人,他正直善良,文武雙全,有情懷有擔當,我應不應該把我的心意告訴給他呢?”


    藍橋心中輕歎,知道她定是脫離危險之後又想起和她有婚約的未來夫婿,稍稍平複一下心情,肯定地道:“當然應該,幸福就是要抓在自己手中才牢靠嘛。大小姐曾說,之前侯爺數次請他過府會麵都錯過了,說不定菱兒這次親自邀請,他就巴巴地趕來了。”


    “當真?那我這就寫信給他”風夜菱並不在意藍橋不叫他“菱兒”而又叫迴“大小姐”,不置可否地瞥了藍橋一眼,走進山頂一座六角亭。夏霜早已在亭中備好了筆墨紙硯,見風夜菱進來,施禮後退下。


    風夜菱提筆濡墨,在一張淡綠色透著花香的香箋上寫道:


    風起落星塵,雪霽入黃昏。


    思君不閉戶,念君半掩門。


    青菱池上客,深山洞裏人。


    願隨君心去,把酒奉金樽。


    寫罷,風夜菱自己先念了一遍,笑問藍橋道:“怎麽樣?”


    “還……還不錯……”藍橋癡癡地聽著,想起自己與風夜菱的初見。那就是一個月明星稀的夜晚,自己因為風夜菱柴門半掩而做了不速之客,菱花池上與她初遇在先,在雁秋山的山洞中與她同生共死在後。如今雪霽黃昏,種種往事曆曆在目,藍橋想著竟是鼻子一酸,忍不住別過頭去。


    “你怎麽啦?”風夜菱蓮步輕移,緩緩走至藍橋身前,夕陽的餘暉在她臉上打出一個朦朧的光圈,讓藍橋看得如癡如醉。她把信箋小心裝進信封,忽又在信封上寫下“喬君楮收”四個清秀的小字,然後迅速把信封塞進一臉茫然的藍橋手裏,轉頭似笑非笑地看著他道:


    傻瓜,


    我喜歡的人,


    是你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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