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橋迴頭一看,但見一位英挺的青年漢子正站在巷口朝他招手。這人似剛過而立,雙腿修長,腰杆挺拔,離遠了看或者有人會懷疑他營養不良,但若走近看到他充滿張力的肌肉線條,就會完全打消以上的疑慮。


    “如晦兄!”藍橋見到此人,立時激動地朝巷口走去。他見白雪音還呆立在原地,轉頭招唿她道:“快過來,這是小侯爺風月明。”


    白雪音這才恍然,跟著藍橋走到風月明身邊道:“小女子白雪音,見過小侯爺。”


    “叫我月明就好。”風月明哈哈笑道,“懷遠,你什麽時候改名叫喬楮了?”


    藍橋知道剛才和陳玉倩的對話都被風月明聽了去,老臉一紅道:“我這不也想少惹事非嘛。”


    風月明的目光又落到白雪音身上,嘖嘖讚道:“葉宗主收了個好徒兒啊,不但人生得俊,劍法也足可以獨當一麵,真是長江後浪推前浪,連我都感覺自己不再年輕啦。”


    白雪音羞赧地道:“小侯爺過獎了,小女子這點三腳貓的功夫,哪敢與小侯爺相比。”


    “藍叔叔的事我都聽說了。”風月明喟然一歎,走迴到藍橋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咱哥倆喝兩杯?”


    午夜的廬州城鮮有店鋪營業,隻有牛骨湯麵的郝掌櫃還點著盞昏黃的油燈。郝掌櫃拿著塊抹布,一邊哼著故鄉的山歌,一邊擦著不知被他擦過多少遍的飯桌。


    “掌櫃的。”白雪音走到店門前,輕聲問道,“請問還營業嗎?”


    郝掌櫃悠悠轉過身來,見到是白雪音,漫步皺紋的老臉綻出一絲笑容笑道:“原來是姑娘來了,快請進。”他快步走至一張桌前,替白雪音拉開長凳,笑容可掬地請她入座。


    風月明第二個進來道:“深夜叨擾,麻煩掌櫃了。”他因生得太高,不得不低下頭才能鑽進低矮的門框:“我們想討幾杯酒喝。”


    藍橋最後進來道:“若是因此影響到掌櫃打烊休息,我們願付雙倍的酒資。”


    白雪音幽幽地白他一眼道:“莫非藍公子此時又有錢付賬了?”


    “不礙事,不礙事。”郝掌櫃笑道,“隻是我這櫃上已無好酒,還請幾位客官莫要嫌棄。”他一邊說一邊推出一個粗陶酒壇,指著道:“隻有這廬州老燒,喝起來割喉嚨,怕客官們喝不慣呢。”


    “無妨,以後若有機會,我請你喝我們青州的青菱酒。”風月明腳尖一挑,五十斤的大酒壇飛上半空,他隨手抓住拍碎泥封,將渾濁的酒漿倒進三人麵前的吃麵用的大海碗中。


    郝掌櫃見他露這一手,還以為他是綠林好漢,既覺驚歎又有些害怕,忍不住退後半步。


    風月明看他一眼,似是瞧破了他的心思,微微一笑道:“掌櫃放心,我們並非黑道強徒,更沒有什麽見不得人的話說。”說罷他把一串製錢扔到櫃上。


    郝掌櫃這才略覺安心,遠遠坐到角落裏的一張長椅上。


    風月明雙手舉起酒碗,再歎一聲道:“這一碗,先祭藍叔叔的在天之靈。”


    藍橋含淚舉起酒碗,跟著風月明把酒漿緩緩傾灑於地,白雪音亦神情肅穆地舉酒而祭。


    風月明再為他們添了第二碗酒,這才豪爽地飲下。藍橋仰脖陪他一飲而盡,白雪音卻因很少喝酒,被嗆得咳嗽起來。


    “藍叔叔走前有留下什麽話說嗎?”風月明一邊說一邊用衣袖拭去嘴角的酒漬。


    藍橋於是把藍若海道左遇襲,一直到他和白雪音秘穀療傷的經曆細細講了一遍。風月明聽後點頭道:“藍叔叔讓你來青州是對的,無論我爹還是我,從來沒把你當外人看過。”他頓了頓忽然又道:“藍叔叔除了讓你來青州,沒再具體交代什麽事情?”


    “他最後似還有句話想說,沒說完就斷氣了。”藍橋迴憶著道,“似乎是說什麽約定來著,如晦兄知道此事嗎?”


    “我也不知道。”風月明掃了眼一旁目露關切的白雪音,淡淡道:“這或許你得直接問我爹。”他似是不願再談這個話題,沉吟片刻,分別拉起藍橋和白雪音的手腕道:“來,讓我看看你們傷勢恢複得如何。”


    風月明以精純的先天真氣分別在二人經脈中探過一周,難掩訝色地對白雪音道:“貴派的內功心法真是神奇,不但將破損的經脈盡數修複,還把經脈拓寬了不少,這為你們未來在功力上的精進又打下了很好的基礎。”


    藍橋有些興奮地道:“此話怎講?”


    風月明笑道:“如果說此前你們的經脈是一個蓄水池,受傷後四處漏水,現在修複後的經脈就如同一個雄偉堅固的大水庫,雖然蓄水尚淺,功力還待慢慢積累,但少則半年,多則一兩年,待你們內家真氣的積水蓄滿,不但可以功力盡複,更有機會得窺藍叔叔葉宗主般的劍道至境。”


    白雪音聽出他的話外之音道:“小侯爺的意思是說,我們現在雖然築好了大水庫,但因前番真氣損失殆盡,還需一段時間重新‘蓄水’。”


    “小丫頭聰明,一點就透。”風月明說著轉向藍橋道:“懷遠,你接下來有什麽打算?”


    “按照家父遺命,我本應去青州尋你。”藍橋小口啜著碗中濁酒道,“但現在藍楓和小郡主不知去向,我怎都要找到他們。”


    風月明放下酒碗道:“你弟弟和江陵郡主,現在應該在北平。”


    “此話當真?”藍橋驟聞藍楓和朱清筱的消息,激動地手一抖,不少酒漿灑了出來。


    白雪音從懷中摸出一張繡帕,輕輕為藍橋擦拭被酒打濕的衣袖。


    風月明掃了白雪音一眼,肯定地道:“燕王剛剛發布了靖難檄文,號召北平府百姓積極支持靖難。檄文直指齊泰黃子澄二人蠱惑君心,致使湘王自焚而死,江陵郡主流落異鄉。”


    藍橋喟然道:“清筱若真到了北平,倒也算暫時安全。隻是燕王竟公然拿她的瘡疤當槍使,這多少讓人有些不快。”他說著拿過酒壇,又為自己添滿了酒道:“那藍楓呢?”


    風月明啞然失笑道:“聽說他已經成了燕王身邊的智囊,現在想必正為燕王的靖難大業忙得不可開交呢。”


    “可這不是公然謀反嗎?”藍橋不解地道,“他怎會如此不智?”


    “當你從荊州帶走江陵郡主,就已經踏上和朝廷作對的不歸路了。”風月明緩緩道,“比起等皇上認錯,也許他的選擇才是更現實的。”


    藍橋沉默片刻,似在咀嚼風月明的話,半晌才道:“那我是否應去北平找他們?”


    “其實隻要確定他二人安然無恙,也不急在這一時半刻。”風月明似若無意地掃了眼藍橋和白雪音腕上的陰陽手環,突然岔開話題道:“你可知我為何會來廬州?”


    藍橋奇道:“不是為了來找玉衡嗎?”


    風月明點點頭又道:“你可知這玉倩玉衡姐弟是什麽人?”


    “我記得她好像說過,是青州幫……”藍橋說到這裏忽然頓住,“對哦,如晦兄不也是在青州?”


    “我們文昌侯府是在青州城的西郊,青州幫則是在青州城內,我們兩股勢力在青州可以說是唇齒相依。我和玉倩是很好的朋友,時常應她所求教玉衡幾手功夫。”風月明解釋道:“你別看玉倩還不到三十歲,其實人家已經是青州幫的幫主了,整個青州幫的生意包括遼東馬場在她的打理下無不井井有條,呈現日趨繁榮的景象。”


    藍橋心中一震,想起左戰提到過的遼東馬場:“遼東馬場也是青州幫的產業?”


    “遼東馬場雖位於遼東,但青州幫因掌控著渤海灣的海運生意,能把遼東的優質戰馬源源不斷地送抵中原。”風月明唏噓地道,“如今天下風雲變幻,眼見戰亂將起,遼東馬場立時便成了各方勢力角逐的戰場。可以說誰得到遼東馬場,誰就能在未來的戰場上多得一分勝算。爹正是因為聽到了蓬萊閣對付遼東馬場的陰謀,孤身一人跑去蓬萊閣打探,這才被梁夢醒和左刀聯手所傷。”


    “原來風伯伯是這麽傷的。”藍橋明白過來,“所以現在青州的局麵……”


    “現在的青州是外鬆內緊,福禍難料。”風月明沉聲道,“我們和燕王的關係人盡皆知,如今燕王起事,便如同把我們侯府放到火上烤,再加上覬覦遼東馬場的瓊樓會蓬萊閣……唉,這將是個多事之秋啊……”


    藍橋又問道:“朝廷那邊有什麽動靜?”


    “皇上已拜老將耿炳文為平燕將軍,集結大軍三十萬,準備討伐北平。”風月明說得入神,一時忘了給空碗裏添酒,白雪音拿過酒壇替他倒滿。


    “三十萬?”藍橋倒吸一口涼氣道,“也不知藍楓能不能挺過這關。”


    “你也太小看燕王了。”風月明一口氣又喝下半碗酒道,“依現在的情況,燕王還沒那麽快敗。”


    藍橋試探著道:“這麽說,如晦兄是想我來青州助你?”


    “實話實說,雖然不好意思開口,但我確是這麽想的。”風月明苦笑道,“現在各方勢力都對青州虎視眈眈,我爹又受傷閉關,我一個人是雙拳難敵四手啊。你如果能來青州助我一臂之力,那真是再好不過。”


    “可……”藍橋仍不放棄先去北平找藍楓的念頭,遲疑著難以決斷。


    “這樣吧,我替你跑一趟北平。”白雪音推開麵前的酒碗,接口道:“反正我和他們也熟,我去北平你總放心吧?”


    “放心是放心。”藍橋怔了一下,咬著嘴唇道,“隻是耿炳文不日北伐,到時候北平附近兵荒馬亂的,你可千萬要小心呀。”


    “沒想到你還擔心起我來了。”白雪音“噗嗤”一笑道,“忘了當初是誰把你從蕭無痕劍下救出來的了?”


    “嘿嘿……”藍橋感激地道,“那就多謝了。”


    白雪音不忘叮囑地道:“你也好好保重,別忘了定遠伯的遺命,還要你把他的骨灰送上天蓮峰呢。”


    藍橋替眾人倒滿了酒,舉起滿溢的酒碗道:“幹!什麽都不多說了,今夜一醉方休!”


    白雪音也豪爽地擼起衣袖,咕嘟咕嘟飲盡碗中酒漿,大唿痛快。


    隻有風月明看著他們腕上交映生輝的陰陽手環,陷入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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