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師父嶽峰,字玄林,年幼時是當今皇帝的侍讀,長大後自然成為了皇帝的左右手,他官拜吏部尚書,又因著皇帝的寵信加官至太師,是個在朝堂上能夠唿風喚雨、左右聖心的人物。


    除此之外,嶽玄林還掌管著大魏一個重要機構,玄門。


    這機構乍一聽像是修仙問道的,但隔壁道錄司幹得兢兢業業,斷沒有搶人家飯碗的道理。


    玄門是大魏開國皇帝為鞏固皇權特設的機構,司皇家密辛記錄、天下秘術卷宗之事,如南疆蠱毒、海上仙島之類,都由玄門調查記錄,單獨稟告皇帝,相當於在三教九流中插了一隻特殊的眼睛。


    因事情隱秘卻並不瑣碎冗雜,甚至許多都牽扯在六部事務之下,於是無論門主還是弟子,皆從朝堂官員中選拔。玄門履行師承製度,由每任玄門門主從官宦子弟之中親自挑選弟子,再由皇帝確認名單,每屆弟子三到五人不等。


    從玄門這邊論,顧長思正是這一屆玄門門主嶽玄林的二弟子。


    嶽玄林在信上囑咐了他幾句,秋來天寒,北境風涼,讓他多添些衣物,注意腿傷。


    顧長思毫無波瀾地順了下去,他到北境後,幾乎年年這時候嶽玄林的來信都是這幾句,他都快能背下來了。


    直到末尾,才看見嶽玄林迴復了之前關於霍塵的事情——然,有朝一日,帶他迴玄門。


    顧長思眉心一跳,忽然覺得這短短一行字在這多年如舊的書信中格外奇怪,奇怪到無論是語氣還是用詞,都不大像嶽玄林平日裏的習慣和考量。


    莫非霍塵當真有什麽問題……


    顧長思眼睛一抬,隻見外麵光影略略一閃,正是霍塵輕快地走了進來,幾乎是同時,他指尖翻折,將那封薄薄的書信摺疊起來夾在指縫中,悄無聲息地壓在了桌麵下。


    「王爺晨安。」霍塵眼窩略略有些發青,但神色卻很雀躍。


    顧長思擱下勺子:「怎麽,昨夜沒休息好麽?」


    「昨夜隻差最後一點,正式完工。」霍塵變戲法似的從身後掏出來一隻盒子,獻寶似的往他前麵一推,「小小心意,不成敬意,請王爺笑納。」


    顧長思眉梢一挑:「香囊?你還真自己做好了?」


    「那還是請教了一下繡坊繡娘的,我一個大男人沒有那麽巧的手,不學哪行。」霍塵晃了晃自己被頂針箍得發紅的手指,神色有些委屈,「不過成品還不錯,王爺看看?」


    「就沖你這根手指,估計也不錯了,坐吧。」顧長思淺淺一笑,喚來祈安用帕子擦了擦手,交遞帕子的間隙裏,嶽玄林的書信不聲不響地就揣進了祈安的袖口。


    霍塵喝著豆漿,眼睛一笑成了兩個彎彎的月牙:「這麽珍視,還要先擦擦手。」


    「你的一番心意,不能玷汙了。」


    顧長思雙手覆在盒蓋上,迎著霍塵期盼的目光,頓了頓,反而推開了。


    霍塵問:「怎麽不看看?」


    「膳廳都是豆漿的清甜味兒了,怕聞不出什麽,等迴屋再說吧,先吃飯。」


    霍塵「哦」了一聲,倒也不失望,笑吟吟繼續道:「其實除了送香囊,還想跟王爺告個假。」


    顧長思望迴去:「怎麽,先給個甜頭,好借坡下驢?」


    「這話說的,我可是真心實意來送禮的啊。」霍塵捧著溫熱的碗邊,「之前溫大人那事兒,師父一直覺得我給他丟了大人了,這幾天我忙著做香囊沒得空,他想找機會教訓我呢。」


    顧長思聞言點點頭:「應該的。」


    也不說是霍塵應該見見梁執生,還是梁執生應該好好教訓一下霍塵。他慢條斯理地喝了口粥,渾身漸漸生出一股暖意,才繼續開口。


    「去吧,我又不出門,你天天憋在王府裏也沒什麽事。見見你師父,還有你從前的兄弟們,約著出去逛逛如意樓,都沒什麽問題。不用告假,有需要我會叫你。」


    「別別別,我對天發誓,我對那如意樓一點興趣沒有,無論是姑娘還是小倌。」霍塵豎起三根手指,鄭重道,「怎麽小王爺你一直不信我對你一心一意的呢。」


    顧長思眯起眼睛:「旁的不論,我想問你很久了,『小王爺』這三個字,你到底是跟誰學的?」


    他那模樣很像要炸毛的貓,眼睛眯成一條縫,危險的目光從中射出,恨不得在霍塵身上戳兩個窟窿。


    霍塵裝看不懂:「你比我小兩歲,這麽叫顯得多親切——那我當你準我假了,今晚我一定早迴。」


    顧長思抬手一指門口:「要去就去,話那麽多。」


    *


    迎接霍塵的並不是餘怒未消的梁執生。


    嘉定城酒樓不少,他們做捕頭捕快的,常年在大街小巷裏麵鑽,誰家的酒最好、菜最香,他們伸長了脖子聞個味兒就能知道,霍塵先去尋了交班的梁執生,兩個人一起前往梁執生訂好的酒樓雅間。


    霍塵落座後四周一掃,半開玩笑道:「師父,別誆我啊,論酒論菜這家都一般,地方偏遠價還貴,你怎麽選這兒了?」


    梁執生隻是喚來小二,輕車熟路點了幾個菜和酒,然後把令牌往桌上一扔,鬆了鬆筋骨,懶懶地癱在圈椅裏。


    他隻迴了三個字:「你說呢?」


    霍塵悻悻地笑了一下,麵上那些戲謔漸漸如潮水一般褪去。


    「是你先問我,還是我先問你。」梁執生盯著他的眼睛,「還是我先問你吧。阿塵,你曾說過接近顧淮的動機七三分,如今我再問你一遍,你跟師父說實話——是否那三分目的,也變成了十分的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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