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宥微微點頭,算是謝過了他。


    和尚微笑著退下後,趙宥迴頭與宋珩之、洛桑兩人對視一眼,才正色地轉身,輕輕推開移門。


    霎時天光大明。


    燭火憧憧與天光乍現的交織在這一處古樸幽靜之中匯集於一道禪佛之影。


    一個身披袈裟,慈眉善目的老和尚微微佝僂著脊背,手中握著一串佛珠,在禪房正中靜候著。


    宋珩之與洛桑同時凝神,這個和尚雖看上去慈眉善目,可周身那深沉靈動的真氣波動卻騙不了人——分明就是天逍之境。


    這個蒼老又清瘦的和尚居然就是大雍佛首、高僧慧緣!


    趙宥微微側身,熟稔笑道:「慧緣大師。」


    「阿彌陀佛。」慧緣大師淺笑著迴禮,「小施主安好。」


    「確實安好。」趙宥淡淡一笑,掩去眼中的一絲暗淡。


    「小施主此次前來,想必是與女施主還願。」慧緣大師早便了卻了紅塵萬千事,與趙宥的過往似乎很相熟。


    趙宥微微笑著點點頭,手中的木盒子被他握得很緊,在他淺笑的外表之下,透露出內心的是那緊緊握著木盒的手,甚至連指節都因用力而泛起了白色。


    「請——」慧緣大師瞭然一切,微微側過身,向趙宥讓出了前方道路,是通往內室的移門。


    宋珩之用手臂輕輕擋住一側似乎要抬步的洛桑,微微搖了搖頭。


    他知道,此時的趙宥,並不需要任何人的打擾。


    他微不可察地對慧緣大師點了點頭,便垂下了眸。


    大師也是燕九的舊識。


    菩提寺裏,也刻寫過宋珩之的名字,那位愛慕燕九的癡情女子,曾拉著幼小的宋珩之的手,來為三人祈求過餘生的合家團圓、平安喜樂。


    不過燕九……那個一生唯劍的癡人,哪裏懂得什麽情愛呢。


    那個落寂又決絕的女子,在盛京城,等了這個癡人一輩子。


    自不必再說。


    ……


    ……


    趙宥與大師進入內室後,宋珩之與洛桑便坐在了禪房的禪塌上,有小和尚來給兩人倒了茶水,並給洛桑遞了一個木盒。


    宋珩之餘光瞥見那物之後微微勾了下唇角——他已認出了那盒子。


    洛桑則帶著些意外的神情打開了木盒,隨即一雙少年氣的圓眼瞪得老大——盒子裏居然是一串亮而潤的菩提佛珠!


    「這……這是……」洛桑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驚喜地望向低眉善目的小和尚。


    「是住持交代的。」小和尚笑了笑,「施主是有緣人。」


    洛桑忙起身迴了禮,隻是沒能遮住滿臉的欣喜,手中小心翼翼地撫摸過那一串盤潤的手串。


    「你這下該放心了吧?」宋珩之見洛桑少年氣還未褪盡的麵上的喜不自勝,也淺淺地笑了下。


    「哎,她願意收下就好。」洛桑笑著搖搖頭,眼裏隻掩了一點點落寂,「你們世家大族都眼高於頂,最講究門當戶對,我本也不抱什麽希望的。」


    宋珩之略有不滿地挑了挑眉,不以為意道:「我並非世族子弟。」


    洛桑倒是詫異地看了一眼宋珩之,顯然不大相信他這模樣氣質居然不是出身高門。


    「……王宥才是。」宋珩之頓了頓,不自然道。


    「都一樣都一樣。」洛桑擺了擺手,他本也不在意這兩人究竟是什麽身份,行走江湖講得就是一個緣分而已,剛巧這兩人對他胃口,僅此而已。


    「所以你這是,對這門婚事還完全沒把握?」宋珩之這才從洛桑不多的字裏行間推測出些情況。


    「我沒說過嗎?」洛桑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罕見地生出幾分靦腆,「我小時候被人販子拐到了江南,遇到了一個神仙一樣的姐姐,她給我飯吃、還給了我銀子迴家。我後來去學宮上學也不過是為了要名揚江湖好去她家提親,至於我師父滿口什麽壯大學宮,我才不在意呢。」


    「…… 」宋珩之仔細思忖了一下,發現自己好像還並沒有在江湖聽過洛桑的名字,「那你現在……」


    「噢,這個嘛,我現在的確還是初出茅廬的無名之輩,師父說我還得練個兩三年呢……我這是怕她到了出閣的年紀要被許給別人家就想先下手為強去送個信物……如果她家人不同意,那我便把她家人腿打斷,再把她搶迴來當媳婦。」洛桑說得理所當然,語氣不大認真又仿佛真的認定如此。


    「……」


    何其怪異的思維方式。


    這人一定和趙宥很合得來。


    宋珩之默默在心中下了定論,他們都是那種亂來一氣的傢夥,這樣的傢夥似乎都與他合不來。


    ---


    內室。


    趙宥垂著眸,靜靜將木盒放到供奉著香火的牌位旁。


    慈母王舒之墓。


    慧懿皇貴妃王舒,琅琊王氏最尊貴的獨女,王國公、王左相的掌上明珠,趙宥最敬愛的母親。


    傳聞中齊州第一傾國傾城的美人。


    香魂悠悠,卻香消玉損在了盛京的寂寥深宮。


    隻留下來滿地的不可言說。


    一抔故土。


    以故土祭故人。


    趙宥凝眸看著搖晃的燭火,目光深深,幾乎沉得見不到底。


    慧緣大師在一旁微不可查地嘆了一口氣。


    「我來替母親還願。」趙宥自嘲地扯了扯嘴角,目光裏流露出幾分難掩的黯淡,「可我分明連家仇都報不了……還何談什麽還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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