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參軍囑咐了身邊的副將幾句,趕緊跟著小跑出營寨。


    “皇上,皇上?今天這事兒就這麽完了?”


    “要不然呢?”慕連城放慢腳步,瞟了他一下,嚴肅道:“這原本是你該處理的事,朕的事情多著呢,沒工夫繼續在這兒耽擱。”


    宋亦楓連忙將他拽住,小聲道:“我知道自己是有些失職了,但並非我偷懶,而是這些西夷人根本不服管教,我實在拿他們沒辦法,軍中的將領們也都覺得將這些人留在營中,是個禍患,還不如除掉的好。”


    慕連城沉思片刻,緩緩說:“朕明白你們的憂慮,而且,我又何嚐不明白這些人留不得?但這些人都是主動投降的,大燕不殺降,這是百年來的規矩,朕不能打破,若要動手,得有充足的理由才行,你明白我的意思了?”


    “明白,明白了。”宋亦楓微笑著點了點頭,沒再多言。


    雖說今日狠狠地教訓了那群西夷人一頓,但不論是慕連城還是其他將領都仍不放心,認為這樣根本無法約束這群野蠻人,於是當天晚上,慕連城處理完所有軍務後,臨睡前來到了牢營見烏雲王。


    烏雲王現在是西夷的領袖,慕連城自然要給予“特殊關照”,特地給他單獨騰了個地方出來住著。


    慕連城進門的時候,烏雲王正躺在石板床上睡得香甜,士兵走過去將人搖醒,好半晌他才反應過來,起身見禮。


    “參見燕皇。”


    “看來王爺在這裏住得還挺習慣的,夜裏睡得這麽舒服?”慕連城哂笑道。


    “這都多虧了燕皇關照,在下感激不盡。”


    這麽多年過去,烏雲王早已不是當年那個指揮提刀殺人,有勇而無謀的莽夫了,他深知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的道理,因此自從進了燕軍軍營就是一副謙恭姿態,未作出半點不妥行為,瞧這從容淡然的狀態,哪像個俘虜?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來做客的呢?


    “不知燕皇這麽晚了趕過來,有何貴幹?”


    士兵搬來一張幹淨的座椅,慕連城俯身坐了,又抬手示意烏雲王坐下說話。


    烏雲王坐在石板床邊好整以暇地等著他講話。


    “今日營**了一件大事,幾個西夷人鬧事,將燕軍的一名副將打成了重傷,不知王爺可聽說沒有?”


    “有這樣的事?”烏雲王愕然,一拍大腿,恨鐵不成鋼地罵道:“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兔崽子,委實氣人!不知那副將現在如何了?”


    慕連城答道:“人還沒醒,不過好在命大,死是死不了了。”


    “那就好。”烏雲王好似大鬆了一口氣,沉吟著又說:“既然是西夷人有錯,那燕皇便不必留手,什麽人傷的人,直接按軍規處置了便是。”


    “這不用王爺說,朕今日已經把人斬殺了。”慕連城毫不保留地說出實情,“另外,朕當時實在氣憤得不行,一怒之下,還多斬了二十個人,把他們的頭顱掛在營寨門口,以威懾其他人,手段確實殘忍了些,還望王爺不要怪罪。”


    他是故意的,故意要激怒對方。


    然而烏雲王已今非昔比,即便憤怒,也隻是在心裏而已,絲毫都不曾表露出來。


    “在下如今已是燕皇的階下囚,怎麽敢言怪罪二字?隻望日後燕皇能盡量對我那些部下寬容則個,他們平常放肆慣了,衝動易怒,一不小心就會做錯事,但並沒有犯上作亂的意圖。”


    “他們有沒有犯上作亂的意圖,就要問問王爺你了。”慕連城意味深長地望著對方。


    烏雲王一愣,“燕皇這是何意?”


    慕連城卻倏地一笑,說:“沒什麽,朕隻是一時間又多疑了而已,朕覺得,要管住這些西夷人,恐怕還得王爺親自出馬才行。”


    “哦?”


    “從明日起,朕會讓你到俘兵營去,將那一千西夷兵交給你管教,希望你能跟燕軍的將領們和睦共處,別辜負朕的一片厚望。”


    “燕皇此話可當真?”昏暗火光下,烏雲王緊盯著慕連城看,像是想要把他的心思看穿,然而在他臉上,除了滿麵的假笑之外,什麽也看不見。


    他究竟在打什麽主意?


    “自是當真的,就看王爺是不是願意幫朕這個忙了。”


    烏雲王猶豫片刻,起身拱了拱手,說:“能為燕皇效勞,乃是在下之榮幸,難得你信得過,在下定當竭盡全力,做好分內之事。”


    慕連城頷首道:“好,這就好。”


    夜色越發深沉了,兩人又聊了一會兒,慕連城便離開了牢營。


    翌日,烏雲王果真被放了出來,他去到俘兵營跟西夷人團聚,隻短短兩天,整個俘兵營就有了一派與之前截然不同的新氣象,非但沒人鬧事了,就連先前的散漫現象也消失,全然恢複成一支訓練有素的軍隊。


    沒人鬧事了固然好,但一千的俘兵全部聚集在一個營寨裏,還由烏雲王統領,難免讓人心生憂慮,宋亦楓和其他將領都為此擔心,陸陸續續地向慕連城提了,但他似乎並不以為意,每次都隻是敷衍兩句便作罷。


    這日早上,宋亦楓又來到中軍帳求見,為的還是同一件事。


    “皇上。”


    慕連城抬眼看了他一眼,便做事邊問:“你現在不是應該在校場嗎?怎麽跑這兒來了?有事?”


    “還是俘兵營那邊的事。”


    “不會是西夷人又鬧事了吧?”


    “沒有。”宋亦楓搖頭道,頓了頓,又說:“正是因為沒有,我和眾將領才擔心,之前他們是一盤散沙,不管是尋常鬧事也好,還是犯上作亂也罷,都掀不起太大的風浪來,但如今他們團結一致,有烏雲王領導,情況就完全不同了,他們一旦作亂……”


    “要是作亂,你可直接帶兵將他們圍剿了,不必向朕請示。”慕連城搶話道。


    宋亦楓忽然想起那天慕連城說過的話,忽然明白了什麽,雙眼驟然亮了起來。


    “是,臣明白了,那我先去做事了,告退。”


    慕連城將剛看完的公文放到案頭,望著營帳門口發了會兒呆,忽然想到鳳輕狂,心頭一片柔軟,忍不住露出一絲笑意,等忙過這一段,他便去翠縣找她。


    不知道現在,她在做什麽呢?


    話說鳳輕狂被江明澈打暈帶走後,又被他喂了迷藥,直接昏睡了一天一夜,等醒來的時候,已經離開了翠縣很遠。


    她睜開雙眼,吃力地撐起身子坐了起來,眼前的事物漸漸清明,發現自己竟然在馬車內,昏迷前的情景湧入腦海,氣得猛然跳起,大喊道:“停車!給我停車!聽見沒有?停車!”


    待馬車停下,她立即挑開竹簾,往外一看,隻見一道玄色英挺的背影正坐在馬背上,他勒緊韁繩,迴過頭來,衝她微微一笑:“輕狂,你醒了?”


    “江明澈!”鳳輕狂正要罵人,轉頭一瞧看見四周全是光禿禿的山丘,竟不知身在何處,“這是什麽地方?你要帶我去哪兒?”


    江明澈答道:“你昏睡了一天一夜,現在咱們已經離開翠縣,在南下的路上了,餓了吧?車廂內有點幹糧,你先吃了墊墊肚子,等晚上到了前麵的鎮子,再好好吃一頓。”


    還吃?氣都被氣飽了!


    鳳輕狂氣憤地瞪了他一眼,立即跳下車去,她想甩開江明澈這個瘟神,自己趕迴翠縣去,奈何對這一帶委實不熟悉,腦子還有點迷糊,一時連東南西北都分不清,別提多無助了。


    “這什麽鬼地方?”


    江明澈走過來,握了她的手,柔聲道:“輕狂,跟我去南方隱居不好麽?你怎麽總是惦記著慕連城?他除了能給你一個皇後身份,還能給你什麽?他連最基本的自由都給不了你,你跟他在一起有什麽好?”


    “放開我!”鳳輕狂一把甩開他,氣得快要七竅生煙,這個人為何總是糾纏不休?該說的明明都已經說得很清楚了,怎麽就陰魂不散呢?莫非是腦子出問題了?


    “我真是後悔,當初給你下藥時,就不該再給你寄解藥去,合該毒死你算了!”


    這話聽著傷人,但江明澈並不惱,反而笑得燦爛,死皮賴臉地又湊過去,再一次執了她的手,還是那麽溫柔地說話:“那恰恰說明,你舍不得我死啊,輕狂,你心裏其實還是有我一份位置的,是不是?”


    鳳輕狂很無語,更無力,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哪裏做錯了,居然能讓他到了現在還心懷這樣的幻想。


    “我當初不殺你,不是舍不得,而是不想自己手上沾染人命,但現在不同了,橫豎我已經是雙手染血的人,要是有機會,我一定會殺了你!”


    江明澈先是一愣,隨即微微垂下眼眸,臉色微沉,片刻,歎氣道:“縱然如此,我還是不會氣你恨你,我還是要帶你走,要把你留在身邊。”


    “你……”鳳輕狂差點崩潰。


    這種人油鹽不進,你要拿他怎麽辦呢?


    自顧自地哀嚎了一會兒,鳳輕狂將江明澈推開,徑直往相反的方向步行而去。


    “我不會跟你走的,除非你殺了我,否則想都別想!”


    江明澈慢悠悠地跟在她身後,搖頭輕笑,看她氣鼓鼓的背影,居然也是那麽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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