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丘上,一個身披絳紅色戰袍的人從燕軍中走了出來,他是背著陽光的,距離又遠,自然看不清麵容,但光看身形和氣度,烏雲王就猜到了他是誰。


    “想不到燕皇居然親自來了。”


    “燕皇?”眾人的心底裏都開始升騰起一股懼怕的寒流,遠遠地凝望著那邊,感覺到死亡的氣息越來越近。


    山丘上,慕連城遙望了那支殘軍片刻,視線定在西夷王和烏雲王兩兄弟身上。


    “烏雲王!多年過去,你我又相見了,不知王爺可是別來無恙啊?”


    此乃絕對的嘲諷和挑釁,烏雲王死死地盯著那邊,眼珠都快蹦出來了,拳頭攥得咯吱咯吱作響,恨不能立刻衝上那山丘,將那人生吞活剝。


    那邊又傳來話聲:“西夷王!朕與你還是初次見麵呢,看在你比朕年長的份上,出於禮節,在下這廂有禮了!”


    接著,慕連城就朝那邊抱了一抱拳,權當施禮,待客套話都說完,便開始說正事:“朕這裏有近萬人,爾等一千殘兵是無論如何也逃不出去的,還不如立刻束手就擒,跟朕迴西林關去,從今往後,做了我大燕子民吧?”


    “受降!受降!受降!”燕軍高揚旗幟,齊聲大喊,喊聲震天,幾乎要把人的心都震碎。


    “大王,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咱們還是先降了吧?待日後再謀劃出逃,必能東山再起!”


    “是啊,咱們不能白白地死在這兒啊!”


    “我家裏還上有老下有小,我死了他們就活不成了,我還不想死啊!”


    經過一夜的奔逃之後,很多人都已處在崩潰的邊緣,此刻見敵軍竟然不準備殺他們,還有一線生機,自然說什麽都要抓住。


    當然,也有不怕死的,盡管隻是少數,喊聲也小一些。


    “降什麽降?咱們是西夷的軍人,鐵骨錚錚,寧死不屈,怎能貪生怕死投降敵軍?”


    “對,不能降,就算是死在這裏,我們也願意為西夷而戰,為大王而戰,直至最後一刻!”


    有人立刻反駁道:“現在不降隻有死路一條!大王可是西夷的領袖,要是就這樣死了,西夷必然大亂,到時大燕再趁機發兵攻襲,西夷就完了!”


    “你放、屁!西夷王要是被燕軍抓住做了俘虜,那將會使整個西夷蒙羞,那樣西夷才是真的完了!”


    兩邊的人於是就嘰嘰喳喳地吵了起來,大有要打起來的趨勢,山丘上的慕連城與他的將士們看熱鬧看得格外起勁。


    “行了!都閉嘴!”烏雲王大吼一聲,所有人都立即噤了聲,用殷切的目光看著他,希望他能做個決定。


    然而在此時此刻這樣的情境下,烏雲王也拿不定主意,猶疑了半晌後,轉頭看向一旁同樣處在糾結中的西夷王。


    眾人又跟著把目光轉向西夷王。


    “大哥……”


    “二弟,你是不是想降?”


    烏雲王微微一頓,蹙眉點了點頭,應道:“是,死在這裏固然壯烈,可到底沒有多大的意義,侄兒還小,壓不住朝中那幫大臣,若你我都死在這裏,西夷很快就會走向分裂,那先祖打下的江山就毀在咱們手裏了,跟這個結局比起來,受一時之辱根本算不得什麽。”


    西夷王點點頭,其實他也是這麽想的,隻不過,要他堂堂西夷的王當俘虜,他還是受不起這樣的恥辱。


    “二弟,以後西夷就交給你了,你比我更適合做這個王,盼你能代替我守住西夷,我當在天上保佑你。”


    “什麽意思?”烏雲王預感不好,臉上的神色一變,低頭去看,卻見西夷王的左腹處不知何時已插了一把匕首,鮮血汨汨流出,染紅了半邊衣物。


    “大哥!”


    “大王!”


    眾人大驚,紛紛圍過去,西夷王倒在烏雲王懷裏,撐著最後一口氣解了腰間的佩刀,塞到他手中,斷斷續續道:“我害得十幾萬西夷軍全軍覆沒,已無臉麵再活著,唯有以死謝罪,二弟,以後你就是西夷的王,一定要想辦法迴去,重整山河,來日再報今夕之仇。”


    “大哥……”烏雲王握著佩刀的手禁不住地顫抖。


    “答應我!”西夷王用近乎祈求的口吻道。


    此情此景,烏雲王根本沒有不答應的權力,八尺的漢子也頓時潸然淚下,頷首答道:“好,我答應你,今日的仇,我一定會報。”


    西夷王終於放下心來,也耗盡了最後一點力氣,緩緩合上了雙眼。


    “大王!大王!”


    近千將士跪在地上痛哭,哭聲響在山野間,傳到山丘那邊,慕連城冷眼看著,什麽也沒說,心裏卻想,這西夷王還算有點骨氣了。


    最終,烏雲王帶領著一千殘兵和西夷王的一具屍體,歸降了燕軍。


    就在慕連城要帶著俘虜返迴西林關時,收到了一個令他震驚的消息——一萬西夷軍從江臨縣穿過,直奔翠縣去了,現正圍攻翠縣,情勢危急。


    慕連城這才發現,西夷軍中,少了一個慕北拓。


    蔣天霸皺眉道:“之前我就發現西夷營中沒了慕北拓的身影,還以為他隻是病了,或被派去做了別的事,故而並未在意,沒想到他竟是引了兵繞過西林關,徑直奔翠縣去了。”


    “不過,好在他手裏隻有一萬兵馬,即便占據了小小的翠縣,也不能有什麽作為,待咱們迴兵,立即便去收拾他,他隻有討饒的份,皇上不必擔憂。”


    “唉,你不知道……”慕連城顯然沒有他這麽樂觀,兩道劍眉都擰到一團去了,鳳輕狂還在翠縣城內住著,況且……


    “西夷軍嗜殺暴戾,翠縣一旦被攻破,百姓必然遭殃,慕北拓又是懷著報仇的心理打這一仗,更不可能善待黎民,朕擔心即便我們迴軍去援救,他也會拿滿城百姓的命來威脅朕,屆時烏雲王和那些俘虜,恐怕就不得不釋放了。”


    “啊,這……”蔣天霸並未想到這麽多,聽他這麽一講,也覺棘手,“那怎麽辦?”


    慕連城想了想,擺手道:“先不管這麽多,傳令下去,立即起行迴西林關!”


    正當燕軍往迴趕的時候,翠縣已經處於水深火熱之中。


    東城門外三十裏處,駐紮著來勢洶洶的西夷軍,他們兇惡嗜血,一來就把附近的百姓殘殺了個幹淨,嚇得方圓百裏的百姓要麽躲進深山避難,要麽紛紛進城尋求庇護,如今翠縣城門緊閉,緊張危急的氣息籠罩在上空,城裏百姓皆惶惶不安,生怕城外那群豺狼虎豹隨時會攻進來,將他們也殘忍殺害。


    翠縣是一座孤城,原來的駐軍隻有不到一千人,後來得知西夷軍來犯,西翠關分撥了三千人馬過來,可麵對敵軍的一萬多精壯兵馬,這點人顯然是守不住這座城的。


    考慮到這一點,秦洛估計用不了幾天,敵軍就會攻入城內,出於對鳳輕狂的安危考慮,決定帶著她前往西翠關躲一躲。


    隻是令她想不到的是,當她提出這個決定的時候,卻遭到了鳳輕狂的強烈反對。


    “要走你們走吧,我是不會在這個時候拋下滿城百姓逃命的。”她說話的語氣很堅定,態度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認真。


    秦洛知道她經常喜歡逞強,倒也沒太過震驚,隻是以往也就罷了,現在豈是逞能的時候?


    “娘娘,我知道你心念百姓安危,但現在兵臨城下,留在這裏也沒什麽用,何苦送死?還是趕緊收拾行李,立刻出城吧。”


    鳳輕狂皺緊了眉頭,依舊堅持著方才的決心:“我說過了,我不會走,你不必再說。”


    “娘娘!你不顧自己的生死,難道就不替皇上想想了嗎?倘若你有什麽不測,叫皇上如何是好?”秦洛急得掌心都出了汗,偏偏麵前的人卻出奇固執。


    “正是為皇上著想,我才不能走。”鳳輕狂鄭重道,“身為大燕的皇後,危難來臨之際,卻拋下百姓獨自逃命,傳出去不止丟了我自己的臉,更是丟皇上的臉,丟大燕的臉,我不能!”


    一直以來在國事上麵,她都幫不了慕連城什麽忙,那是她能力不及,可如今要是逃了,便是沒有骨氣,她不能丟了慕連城的臉。


    看她說得鏗鏘有力,秦洛也受到感染,心有動搖,但隻是一瞬間的事而已,她的職責是保護皇後的人身安全,這滿城百姓的生死,她即便想管也管不了,眼下,恐怕隻有用強了。


    “要是娘娘不走,屬下等人隻有強行帶你走了。”


    鳳輕狂氣惱地瞪了她一眼,“不用威脅我,我不想走,沒人能強迫,若是再多言,以後就不要再跟我說話,我也不需要你的保護。”


    “娘娘!”秦洛簡直快要被氣哭,她分明是一番好意,怎麽還弄得跟個壞人一樣了呢?


    鳳輕狂沒看她,徑自迴屋披了鬥篷和頭巾,出來時直奔驛館門口而去。


    秦洛見狀,連忙追上去,“娘娘,你這是要去哪兒?外麵亂的很,還是不要出門了!”


    “我去城營府衙一趟。”鳳輕狂說著,用頭巾蒙上了臉,轉頭對秦洛道:“你不必跟著了,還是出城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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