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文拐入一條泥巴小路,走進一處低矮破舊的小房子。


    唐神婆住的房子,恐怕算是村裏最差的房子了。


    這麽多年來,因為很多人慕名前來找她算命看相,化解疑惑。老人家不想打擾家人,單獨住在這所舊房子裏。


    據說,她在這房子裏住了快六十年了。


    盛夏過去,枯瘦的老太太好像更小了。


    她躺在堂屋的木躺椅上,身上穿著洗得發白的粗布白褂和黑褲。麵容枯瘦,胳膊和腿都是瘦小的,仿佛骨頭上麵鬆鬆地裹著一層鬆樹皮。她的一雙三寸金蓮,因為狠狠裹纏過,常年穿著白布襪子,蜷在小小的黑色布鞋裏。


    看見宋代文走進她的家門,唐神婆先前微閉的雙眼倏忽睜開,從深深皺起的眼皮縫裏射出銳利的光來。


    那一刹那間,宋代文懷疑自己是不是打擾了她的清修。


    唐神婆曾說過,她無事時就在家凝神清修。


    “唐婆婆,您最近還好吧?有些日子沒來看您了。”


    麵對這個老人家,宋代文現在是發自內心的敬畏。


    來找過她幾次的宋家小子,唐神婆自然是記得他的,這小子每次來了都會留下一兩塊錢。


    是個周到體貼之人。


    隻是想起這宋家小子的命數,唐神婆隻能在心裏歎息一聲。


    罷了,命數如此,她也無能為力。


    “宋家小子,你又來了,進來坐吧。我這把老骨頭,是這樣子,不知道閻王爺啥時候來收我。”


    瘦小的老太太從躺椅上費力地爬起來,扶著旁邊的長條木凳站起身。


    宋代文趕緊說,“唐婆婆,您坐!您坐!您不用起來。我隻是沒事過來看看。”


    “坐吧。反正我老婆子已經坐了很久了。”唐神婆指著躺椅,讓宋代文坐下。


    宋代文隻得依言走過去,在躺椅上坐下。


    老太太在旁邊的長條木凳上坐了下來。她看了看宋代文的麵色,“你最近還做那些夢麽?”


    “做的。唐婆婆。”宋代文老實應道。


    那些夢境,現在已經成了他在這無望世間的救贖了。


    “那還累嗎?”


    “累。醒來又想不明白。所以經常精神恍惚。”


    唐神婆“唔”了一聲,便不再問了。


    她轉身在桌上端過小半碗清水,幹樹枝似的指尖輕輕劃過水麵,然後俯身,用沾過水的指尖在宋代文的眉間點了一下。


    “你把這碗裏的水,喝了吧。累了,就歇會兒。”


    宋代文看遞到麵前的水碗清澈見底,能清晰看見自己鬱鬱的眉眼。


    今天走了路,確實口渴了。他端起碗,一飲而盡。


    “躺下。好好睡一睡吧。”一臉滄桑的老太太接過空碗,轉身放在桌上。


    宋代文坐在躺椅上,身子往後躺了下去,等後背放平在躺椅上,頓覺世界安靜了。


    他聽到身旁的老太太慢悠悠地哼起了歌。


    其實也不是歌,聽不清楚唱詞,模模糊糊的,隻覺得那調子有著奇怪的魔力,像是有什麽東西在牽引著他的靈魂,往那深處而去。


    宋代文覺得自己的身子變得輕盈無比,像是長出了長長的翅膀。


    很快,一陣倦意襲來,他陷入了沉沉的夢境。


    ……


    唐神婆看向睡在躺椅上的人,曆經滄桑的昏濁老眼裏,露出一縷憐憫的光。


    年輕人,睡吧。看看你前世的因吧。


    這人世間,生生世世走著的人,做的事,哪一個哪一處不是充滿了因緣際會,因果往來呢。


    隻是,一世短暫,何必執著於前世,把這一世過好就行了。


    ——


    暮色低垂。


    宋代文大汗淋漓地醒來的時候,附近村民家雞鴨歸籠的聲音傳入耳中,讓他驚覺自己身處一間破敗的小房子裏,身下是冰冷的硬硬的木躺椅。


    他的手掌重重地捂在自己的胸口,感覺那兒好像破了一個大洞,有冷氣從那兒灌入體內。


    可是為什麽會是胸口呢?明明是一顆子彈穿透了太陽穴,他還清楚記得那尖銳的子彈刺進皮膚的冰冷觸感。


    他一時分不清楚哪兒是夢境,哪兒是現實。


    他的大腦陷入了瞬間的呆滯。


    宋代文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他感覺自己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又好像不是夢。


    長達四十年的時光,那麽鮮明,那麽深刻。像是用一把刀子,深深地刻進了他的皮膚裏。


    可是,為什麽?!為什麽他會那樣對她?!對待秦小霜?!


    宋代文驚恐地從躺椅上坐了起來,雙手胡亂在空中抓去。


    “啪”的一聲,放在躺椅旁的醫藥箱應聲掉在地上,裏麵有東西掉了出來。


    昏暗的光線間,根根銀色的長針閃著寒光。宋代文的瞳孔猛地一縮,像是看到了什麽可怖的東西,他飛快伸出腳,把地上的東西,連同醫藥箱一下子踢了出去。


    醫藥箱砸到陳舊的木門板上,發生沉悶的聲響。


    “宋家小子,你醒了?”唐神婆點了一盞煤油燈,從昏暗中走了過來。


    今年村裏開始通電,可唐神婆還是覺得用煤油燈踏實,堅決不拉電線。她擔心電燈一亮,好多東西她反而看不到了。


    聽到老太太的聲音,宋代文漸漸從慌亂中迴過神來。


    他修長的手指顫抖著撫過臉頰,滑上太陽穴,那兒完好無損。他頹然地垂下手臂,輕輕地捂在胸口處,那胸腔裏麵的一顆心髒還在“砰砰”地急速跳動。


    幸好,隻是一場噩夢。


    宋代文這樣安慰自己。


    但他又隱約覺得,好像並不僅僅是夢。


    待他從屋裏昏暗的光線間,認出唐神婆那尤其枯瘦的如刀刻般皺紋橫生的臉時,他的心神定了定。


    “唐婆婆,我是做了一個夢嗎?”宋代文嘶啞開口。


    太長了,好累。宋代文覺得自己好像在夢裏過完了整整一生。


    屋裏安安靜靜的,沒人應他。


    唐神婆把一盞煤油燈輕輕放在木桌上。一股涼風吹進屋內,如螢如豆的燈火隨風搖曳。


    老太太在桌前坐了下來,看了他半晌,才低啞出聲,


    “哦,宋家小子。你希望是一場夢嗎?”


    老人家的聲音嘶啞幹澀,如同她的幹枯麵容一樣,仿佛生命被抽幹了水分。聽在宋代文的耳朵裏,感覺沉悶的,澀澀的。


    宋代文答不上來。他既希望那隻是一場夢,又不希望那僅是夢。


    唐神婆等了一會兒,好像有點累了。


    她歎了一口氣。


    “唉!宋家小子,都是前世的因,你放下吧。”她勸道。


    可唐神婆自己都覺得自己的勸解很無力。


    前世欠下的債,今生注定是要還的。這是誰也逃脫不了的宿命。


    就像她一樣,前一世,她又是欠了誰的債,今生要來閱盡這人世滄桑呢。


    “天晚了,迴去吧。”老太太朝宋代文揮一揮手。


    “那,唐婆婆,前世的我……”宋代文張了張口,說不下去了。


    如果前一世,他真的對秦小霜做過那些事,恐怕他再死上十遍也是抵消不了的。


    但老人家已經不打算再跟他多說,她起身準備關門了。


    宋代文隻好走過去,將剛才砸落在門邊的醫藥箱收拾好,背在身後,就著外麵昏暗的天光,深一腳淺一腳地離去。


    走出很遠,他才想起,今天他忘記給唐神婆錢了。


    算了。那就等下次來,多給點吧。


    可是他以為的下次,永遠沒法兌現。


    因為,兩天後,唐神婆就躺在床上,壽終正寢了。


    讓時常惦記她的村民們唏噓不已。


    可是村裏很多上了年紀的老人都說,唐神婆這是勘破了天機,世間留不得,駕鶴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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