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秦大順的想法純屬多慮。


    秦大勳今天一大早送大閨女去城裏了,林桂珍上午送小閨女到村小學後,還得急急忙忙趕迴家,家裏事情一大堆。


    今天的公判大會,秦大勳家沒有一個人去。


    至於宣判結果,到時候會有人告訴他的。


    秦珍珍換好衣服,臨出門前,又戴了一頂草帽在頭上。


    今天她不怎麽想讓人看見她上街。


    公判大會這種驚天動地的大事,很多有空的村民都往鄉上去看了。搽耳村的人尤其積極。


    柳家老兩口自從一個月前自家老三發生那件事,愈加在村裏抬不起頭來,平時能不出門就盡量不出門。


    可是今天開公判大會這麽重要的事情,柳家老兩口說什麽也得去見見。老三以後坐牢,想見一麵就沒那麽容易了。


    早上,柳母去求早已經分家單過的大兒子二兒子今天也去見一見老三,被憤怒拒絕了。


    “媽,老三幹了這麽丟人的事情,還有臉讓我們去看他!你還嫌咱家的脊梁骨沒被人戳斷嗎!我們還要在這個村裏過日子!以後,我們沒有這個兄弟了!”


    “媽!算了,現在我兩個孩子在學校都抬不起頭來。不是我們心狠,實在沒辦法!”


    老二媳婦甚至還朝外潑了一盆髒水,向他們吐了一口唾沫。


    “生了這麽一個糟心玩意兒,還有臉了!”


    老兩口臉上青了好一會兒,說不出話來。


    柳母噎了半晌,老淚縱橫道,“嗚!老三也是你們一個媽生出來的,咋能不管他……”


    “咳……咳咳……算了!不用去看了!就當我們少生一個吧。”


    柳父傴僂著背,使勁喘了幾聲,招唿著老伴迴家。


    不止老大老二不想去看,倒插上門的老四現在都不願迴家了。


    正在相看的老五,也怪老三犯了丟人的流氓罪,連累他的名聲了,這一輩子恐怕也得打光棍。


    兒子養多了,就是債啊!


    柳父把柳母扯迴家,柳母止不住淚。她一雙粗糙長滿厚繭的手抹不盡臉上淌下的淚水,渾濁的淚水順著臉上縱橫的溝壑,滾落到地上。


    “他爹,老三也是我身上掉下的肉……嗚嗚……”


    柳父煩躁,“那有什麽辦法!”


    家裏窮,沒辦法給每個兒子都成上家,可是也不能做這種孽事啊。


    柳母哭哭啼啼一陣,一個人悄悄出門了。


    其他人家去鄉上看公判大會,是帶著看熱鬧的心情去的,一路上喜笑顏開。


    柳母跟在人群後麵,低著頭。


    和往常一樣,公判大會在鄉政府外麵的寬大壩子上舉行。


    柳母到公判大會現場的時候,壩子上已經圍滿了人。前麵高高的台子上靠前邊站了幾個人,胸前都掛著紙牌子。他們身後正有人拿著高音喇叭宣讀這些犯人所犯的罪行。


    人群鬧哄哄的,柳母沒心情聽高音喇叭裏講什麽,她隻顧著尋她家老三。


    柳母一眼就認出了靠左邊站著的正是她家明顯長得矮瘦些的三兒!


    她趕緊朝壩子前方靠左邊擠過去。擠得滿頭大汗,終於擠到最前邊,抬頭就可看見高台上站著的人。


    高台上方站在最側邊的確是柳三寶,隻是一個月不見,柳三寶明顯又瘦了些,長長的黑色褲管看起來灰撲撲空蕩蕩的,唇邊和下巴的胡茬許久沒打理了,遠遠看去,青乎乎一片。


    柳母心疼地想朝台上喚一聲“老三”,眼角餘光突然瞥見旁邊站著的姑娘有些眼熟。


    仔細瞅一眼草帽下遮著的臉,是他們搽耳村的秦珍珍無疑。


    她想起那次在鄉治安室的黑屋裏,曾碰到秦珍珍去看過自家三兒,以為這姑娘對自家三兒有意。可很快她就發現是她想太多了。人家姑娘跟隔壁村宋家小子訂親了!


    可是,今天這姑娘來看自家三兒什麽意思呢?


    自家三兒莫說現在犯了這流氓罪,就是以前沒犯下這罪,村裏的大姑娘小媳婦們哪個不是避著他的。莫不是這姑娘真的對自家三兒有意呢?


    這也不怪她多想。這年頭,犯了流氓罪的人好像是人都是髒的,人們瞧上一眼都覺得眼睛要被汙了似的。


    放眼看去,這台下圍著看熱鬧的群眾,離台子這麽近的,就隻有秦珍珍一個姑娘家。


    柳母不管這麽多,她扯住秦珍珍的手臂,高興喊了一聲,“珍珍丫頭,你也來看三寶啊。”


    旁邊站著的秦珍珍,突然被人喊了一聲,就抬起頭來,往周圍看了看。然後,就看見左手邊緊挨著她的柳母了。


    秦珍珍今天特意戴了草帽,就是不想被熟人認出來,尤其是搽耳村的人認出來。


    現在被柳母看見,還被她拉住。她覺得挺丟臉的,柳家人在搽耳村什麽名聲,她可不想跟這一家人扯上關係。


    秦珍珍想把自己的手臂扯迴來,可人群擁擠,人擠著人,柳母抓得又緊,根本扯不迴來。


    隨著柳母喊了一聲,站在高台上掛牌示眾的柳老三,原本低著頭,聽到他娘熟悉的聲音,他抬眼往台下一看,一眼就看見了人群中的老娘,和旁邊正抬起頭來的秦珍珍。


    柳老三因為要坐幾年監牢,再加上今天站在這麽多鄉親麵前示眾,心情很沮喪。


    現在看到秦珍珍和他娘親熱地站在一起,心底又浮上幾分熱望:珍珍,真的要在外麵等他幾年吧?


    他不由滿眼熱切地向人群中的那人看去。


    柳母見兒子向她們望來,就朝他喊道,“三兒,你好好改造,我們會在家裏等你迴來的!”


    秦珍珍見高台上的柳老三雙眼直勾勾地盯著自己,頭皮有些發麻。


    但想到今天來,就是想讓他安心,不要以後又反悔啥的。


    就朝他努力扯出一個笑臉。


    柳老三聽見跟秦珍珍站在一起的老娘,嘴裏喊“我們”,自然想到的就是秦珍珍和老娘一起在等他出去。


    站在高台上,不好大聲喊,他就激動地朝人群中的那人使勁點頭。


    台下群眾聽到柳母朝台上的犯人喊“三兒”,紛紛往這邊看來,待看清喊話的是誰後,臉上都露出毫不掩飾的鄙夷。


    秦珍珍見狀,趕緊把草帽拉下來,遮住了自己的半張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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