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叔的黑影烏泱烏泱的,像是幾千隻飛蟲匯聚而成,又像燃燒的黑煙,惹得程仕捂住口鼻,唯恐被嗆到。


    “劉叔,你是人是鬼!”他緊握無形之劍,退後三步,做好隨時反擊的準備。


    看著劉叔隱隱約約展現的麵龐,他憐憫道:


    “如果你還記得我這個少爺,說話便是,我們既然一道迴家,我自然不會將你單獨落下。”


    黑影在劉叔的麵部遊竄,他的五官開始扭曲變形,就像一坨橡皮泥,被揉來揉去,沒有定形。


    程仕一直盯住劉叔的臉,期待從他嘴裏聽到些許話語。


    哪怕就是隻言片語,隻要劉叔能說話,程仕就對他的抱有一絲期望。


    雖然二人是主仆關係,但多年一起生活,情誼如家人般緊密。


    哪有在危急時刻,拋棄家人的道理!


    半晌,劉叔的臉忽然浮現一張嘴巴,費力地蠕動著,發出咳咳咳的聲音。


    這聲音,如同耄耋老人,喉嚨裏壓著一口痰,就要咽氣了。


    “少……爺,救救我……脖子疼……”


    艱難地唿出幾個字之後,這身黑影化作一道旋風,衝出門去。


    程仕似乎意識到什麽,追隨黑影穿過堂屋,來到前院。


    隻見劉叔被斬去頭顱的身體,居然顫顫巍巍地站了起來,原地轉圈晃悠了一會兒,似乎在找些什麽。


    頸口紅彤彤的肌肉和骨骼組織,還在冒鮮血。


    程仕猜測,剛才那團黑影,就是劉叔的魂魄,被封印在酒壇子裏,打破酒壇,正將他解放出來。


    雖然劉叔的魂魄努力迴到肉身中,不過沒有頭的身子,也能活?


    程仕也呆站在原地,看著劉叔這具無頭屍體晃晃悠悠地挪動著,不知所措。


    他撿起地上的頭顱端詳,劉叔的麵容平靜而蒼白。


    頭顱脊椎處的鮮血已經有些凝固,長長的血條子耷拉在半截脖子處,猩紅猩紅的。


    “嗚嗚~”


    劉叔的身子對著程仕機械地揮手,搖搖晃晃地走來。


    “劉叔,你是在找尋自己的頭嗎?”


    像隻無頭蒼蠅,隻是朦朦朧朧感應到程仕的聲音,卻又無法判斷精確地點,劉叔圍著程仕打轉。


    程仕心一橫,索性將這頭扔給劉叔,看看他究竟要做些什麽。


    劉叔居然接住了。


    定在原地,一動不動。


    頭顱上緊閉的雙眼突然睜開,身子也隨之動起來,捧著手中的頭顱,緩緩往脖子上安。


    “反了,反了,方向反了!”


    還沒等程仕說完,劉叔哢哧一聲,把頭按上了。


    隻是,後腦勺對著前方,眼睛鼻子對著後背。


    雙手緩緩放開,這頭,還安裝得挺穩當。


    縱使在這江湖中經曆諸多詭異事件,這般恐怖的場景,還是讓程仕發出一聲驚唿。


    “方向不對,劉叔,你轉過來才看得到我!”


    “嗚嗚~”他似乎聽懂了麻子的話,笨拙得轉了一圈,屁股後背轉過來,眼睛對著程仕。


    他的眼睛呆如死魚眼,脖頸處深深的傷痕明顯可見,隻是那雙嘴巴,居然活了過來,一張一合,就像剛出水的鯉魚嘴,掙紮著,想說話又隻能發出嗚嗚之聲。


    程仕看不下去了,跳到劉叔麵前,拍打著他的頭。


    “是腦袋轉圈,不是讓你屁股轉圈,你聽得到我說的嗎?”


    魂魄和肉身,是不可分割兩部分。


    若是魂魄離開肉身,就仿佛湖泊的出水口被封死,成了一潭死水。


    劉叔的魂魄離開身體不到半個時辰,但對於一個凡人來說,已經太久了。


    就算是現在迴到肉體,鑒於身體陽氣已經散盡,恐怕是迴天乏術了。


    可他的身子還在掙紮,兩隻蒼老如枯枝的胳膊,擰著左右兩隻耳朵,努力旋轉著,要把他的頭擺正過來。


    程仕在一旁急得幹瞪眼。


    在他的認知中,要說一個人被砍了頭的人,居然站了起來,抓起頭就往脖子上按,這事,他可是前所未聞。


    行走江湖,殺頭和奪命從來都是劃等號的,沒見過誰頭沒了,還能活過來。


    但是最近幾個月遇見的奇怪事還少麽,幹脆死馬當做活馬醫,說不定有奇跡呢?


    程仕準備親自上手,給劉叔正頭。


    “頭……頭歪了……”劉叔咕嚕咕嚕地發出著低沉之聲,兩隻胳膊突然用力一扯,耳朵被撕扯下來!


    頭如同一隻高速旋轉的陀螺,唿唿生風,瞬間脫離脖子,甩向空中!


    橫飛的血肉下雨一般飛濺開來,程仕用手遮擋。


    哐當一聲,劉叔的頭掛在屋簷角上,身軀如同一株被砍斷的樹幹,直挺挺地橫板下來,撲向程仕。


    好在這具軀體並不龐大,甚至有些瘦弱,讓程仕輕而易舉地接住。


    他扶著這具屍體,無奈地將其緩緩放下。


    掛在屋簷處的頭顱,冒出一股子黑煙,和之前酒壇處看到的黑煙相似,隻是顏色淺了許多,若有若無,氣勢大減。


    黑煙在程仕麵前聚集,卻因為稀薄,難以成形。


    程仕伸手摸向黑煙,一陣寒氣襲來,讓他打了一個寒顫,連忙將手收迴。


    他痛心疾首地說道:“劉叔,算了吧,魂魄和肉身分離已久,就算是我想幫你,也是迴天乏術了。”


    或許可以找來針線,順從劉叔的念想,將他的頭縫在脖頸處。


    但,這又有何用?


    此話一處,這團黑煙果真如同被大風吹了一般,本就稀薄的人形,瞬間消散,無影無蹤。


    魂魄已散,肉身損傷,此時已是無力迴天,再難複生!


    看著一起生活十幾年的劉叔,就這麽魂飛魄散,屍首異處,程仕咬咬牙,還是沒忍住,一滴淚水,從眼角流下。


    他越想越苦惱,長歎一聲,從包袱裏拿出一張藍布,將劉叔的頭顱裹好,安放在屍體的脖頸處。


    “劉叔,一路走好!”


    他俯下身子高喊一聲,拳頭狠狠砸向地麵,震起一陣塵埃飛揚。


    眼下,這宅子的迷局不但沒有破,反而搭上劉叔的性命。


    一點頭緒也沒有的程仕,腦子裏亂糟糟一片,哄哄作響。


    耳鳴聲響起,他的眼前冒出一陣金星,像是被人在太陽穴悶上一拳頭,眩暈感隨著心跳,劇烈地在周身遊竄著。


    他的唿吸變得急促,手心和腦門同時冒出冷汗。


    神色恍惚中,有條灰色的龍在眼前遊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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