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水,是豫州之內最重要的一條河流。


    此水整體是東西走向,實則在豫州境內蜿蜒盤旋,九曲迴環,幾乎每個迴彎之處,即有一處城鎮,享受著洛水滋潤的肥沃土地和便利水運,世世代代的居民也在這裏繁衍。


    這裏是典型的農耕文明之地,和北方的大漠有著雲泥之別。


    進入豫州之後,程仕騎著馬匹,沿著洛水之濱前進,如果天氣順利,不消幾日,就能抵達洛城。


    雖然身處亂世,但中原也還算和睦,進入到家鄉地盤,沿途的風景格外情切。到底是半餘年沒有迴家了,洛水沿岸美妙的風景,看起來心曠神怡,處處都是美麗和睦的畫卷。


    看著怡然的鄉村畫卷,程仕情不自禁放慢了前進的腳步。


    他迴味著無形之劍,發現這劍又開始在腦海裏旋轉起來,樣子也變得和之前一樣模糊。


    和劍一同旋轉的,還有劍柄山的符文。這些符文,如同迸濺的金色火花,在黑暗中跳動閃爍,又像是漫天的螢火蟲,團團擁簇著,在做著有規律的運動。


    程仕想要再次取下無形之劍,卻隻覺得劍離自己很遠,雖然依稀有劍的影子懸掛在頭頂,伸手上去,隻是一片空氣,並無觸及。


    “真是神奇的事物,看來不到緊急之時,我是難以掌控這無形之劍。”


    程仕不再糾結腦海中的劍影子,而是仔細觀察沿途的風景起來。


    應該是靠近了某個村落,時有小橋流水經過,河麵上浮著一層薄薄的冰,並未完全凝結,甚至能透過冰麵,看見河底,遊動的水草。橋上,擔柴的農夫將負重卸下,靠在欄杆休息,而不遠處,幾隻羊正漫無目的地玩耍著,還有一個垂髫孩童在後麵追趕。


    然而,程仕的眼中看到的,不僅僅是這些尋常的鄉村之景。


    他的注意力,凝聚在河邊幾株柳樹之上。


    這冬天的垂柳,自然是沒有春季的妖嬈多姿、翠意盎然,亦無夏日的鬱鬱蔥蔥、深綠欲滴,更無秋日的千絲金黃、迎風起舞,但這幾株冬日的柳樹,褪盡葉子的柳條,無一不是彎腰低垂,悠閑寧靜,像是一排低眉的侍女,等待著主人的歸來。


    但程仕關注的隻是柳枝梢頭,一隻深灰色的麻雀。


    這麻雀孤零零一隻,佇立在柳枝上,也不動彈,更無嘰喳之聲發出。


    普普通通一隻麻雀,再常見不過了,隻是程仕發現,自己居然能看清楚,隱藏在麻雀灰色羽毛之下,一個暗暗的傷口。


    傷口一個石子見方的小孔,應該往外滲不少鮮血,現在已經急凝結住,以至於外麵的灰色羽毛將其蓋住之後,看不見紅色的血跡。


    “估摸是山間小孩的彈弓所致。”


    程仕一邊想著,一邊走進柳樹,將麻雀取下,撥開羽毛,果真有一個小傷口,不過已經有結痂愈合的跡象,估計受傷有好幾日了。


    麻雀轉頭看向程仕,圓溜溜的小眼睛轉著圈,發出咕咕的聲音了,掙紮著飛落到地麵,噔噔噔地蹦走了。


    除開能透視到麻雀的傷口,程仕舉目四望,大量的信息,如潮水般湧來。


    比如之前在小橋上倚靠休息的老農夫,頭頂發散出一股氣息,這股氣息,和麻雀和柳樹並不相同,似乎人特有的。


    但農夫的氣息,和不遠處追趕羊群的孩童,又有所不同。


    孩童頭上的氣息,雖然較農夫微弱,但是色澤清澈,源源不斷地從頭頂冒出。而農夫的氣息,盡管較濃鬱,但是頗為渾濁,遊動得也是緩慢。


    而麻雀和羊群,則隻是在周身有著偶爾冒出的氣息,要仔細觀察才能發現。


    至於其他植物、石頭、小橋等並無生機的物體,則沒有氣息冒出。


    程仕雖然覺得奇怪,但是根據這個梯度邏輯,也能判斷出,生命等級越高的物體,散發出的氣息就更多,而同等級的生命,比如農夫和孩童,越年輕的人,氣息也更具有生命活力。


    “有點意思了,莫非我這是開了天眼?”


    他靈機一動,跑到水邊,對著倒影看自己,卻沒有發現任何氣息。


    任憑自己左看右看,頭頂依舊是平靜一片,和附近的小橋別無區別。


    “這……莫非我已是死人,因而沒有這凡間的氣息?”程仕心中一個激靈,打了一個寒顫。


    但摸摸手腳,觸覺猶在,輕喚馬匹,也能得到迴應。


    正在苦思冥想著,那個追趕羊群的孩童,跑了過來。


    “你是誰,我咋不認識你啊?”孩童叉腰問道,圓乎乎的小臉,凍得通紅,耳朵上也有凍瘡的痕跡。


    “小孩,我是路過的,你自然不認識我。怎麽,不和你的羊玩了?”


    “唉,這大冬天的,哪有草兒給羊吃嘛!對你,我看你在這河邊站了好一會兒了,怎麽,你也想釣魚?”


    程仕覺得逗逗這孩子,索性迴答準備釣一條魚來吃。


    孩子聽聞,兩眼發亮,但隨即用不相信地口吻問道:“你騙人,釣竿都沒有,你拿什麽釣魚啊!”


    沒有釣竿,用什麽釣魚呢?程仕遲疑了會兒,看著河中,薄薄的冰麵之下,溪水清澈,卻又幾條草魚遊蕩,啃食水草。


    有那麽一瞬間,程仕隻覺得水中的魚兒,每塊鱗片劃過水的聲響,自己都能感受到,而魚兒遊動得又是何其緩慢,仿佛是一片輕盈無比的羽毛,在空中極其緩慢地下落。


    他覺得可以一試。


    “你這孩子,誰說沒有釣竿,就不能吃魚了?你去那邊,扯一根柳條下來,長一點的。”


    “我才不信,你怕是想用柳條抽我屁股,和我娘親一樣,我才不上你的當,哼!”


    程仕:“……”


    他在附近找了一塊大石頭,砸開冰麵,又折了一條楊柳枝,蹲在河邊,看著魚兒。


    那孩子也蹲在一邊,倒想看看,這穿著道袍的小哥哥,如何用楊柳枝釣魚。


    也就是一瞬間,楊柳枝突然戳向水裏,再次抽出之時,兩條草魚串在上麵,撲騰地掙紮著,甩了孩子一臉的水。


    “哇!哥哥好棒啊!!!”


    原來,程仕程仕一直在等待兩條魚上下交叉的時刻,也就是那刹那間,就用楊柳枝來了個串葫蘆。


    “怎麽樣,誰說楊柳枝是來抽你屁股的?現在兩條魚,你一條,我一條,我們就地生火,吃個山野烤魚,如何?”程仕笑著摸摸孩子的頭。


    聽到有烤魚吃,孩子嘴裏的口水溢出,加上一直沒停的鼻涕水,本就紅彤彤的臉蛋,在冬日裏晶瑩剔透。


    隻是他激動地手還沒搓幾下,就對程仕說:


    “哥哥,我的魚不烤了,我可以帶迴家嗎,我想和我爹我娘一起燉湯吃,爺爺沒牙齒,最喜歡喝魚湯了!”


    說著砸吧砸吧嘴,仿佛是在啜飲一碗熱騰騰的鮮香魚湯。


    程仕怔住,這才注意到寒冬臘月,孩子的衣著並不厚,而耳朵上的凍瘡,幽幽開始潰爛的痕跡。


    他在地上撿了一根繩草,將兩條魚串好,都送給孩子,隨即跨馬離去,繼續趕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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