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謹聽著門上那細微的動靜,她胸前抱著把在鐵匠鋪子買來的劍,床裏側那隻手上下拋著一隻紅彤彤的果子,待門上的聲音消失片刻,她以為那個人要進來了,不想又過了一會兒,艙門才被慢慢打開。


    我好心買你的蘋果,你卻要來殺我。


    她握著劍騰地坐起身,手上一用力,果子準確無誤地砸在了來人的胸前。那人卻一身黑衣,麵色極白,身形高大,不是下午見到的那個小販!


    “怎麽是你?”徐謹的嘴巴驚得合不攏嘴。


    那個男人在這個小船艙裏實在待不下,便示意她出去說話。


    徐謹拿著劍隨著他走出了艙門,白日那個小販就躺在門口,脖子上一道深深的血痕,儼然已經成為了一具屍體。


    看著那血肉模糊的脖子,徐謹感覺一陣眩目,腳步踉蹌著,眼淚唰地一下就出來了!


    師哥……師哥也是這樣……她麵色痛苦,身子軟了下去。前麵的男子難受到了她的不對勁,轉過來一把扶住了她。


    “你沒事吧?”


    男子冰涼的大手刺激到了她,那微暖的玉扳指……徐謹想起來,他之前也給過她一隻扳指,他似乎很喜歡玉扳指……


    “沒事,有些暈船。”她說著拂開他的手,站直了身子。


    二人來到甲板上,比之在憋悶的船艙內暢快了許多,江風在這臨近八月的天裏也分外涼快。


    發絲被風吹得飄散在空中,徐謹仰起頭來問道:“兄台,你我之間有什麽淵源嗎?”


    身穿墨色錦袍的男子麵上一直平靜無波,無喜無怒。“淵源,可以有。”


    可以有……江上好像飛來幾隻烏鴉,留下了“啊、啊、啊、”的聲音。


    徐謹看著他語氣篤定道:“兄台,你救我不是一次兩次了,每次都是在我的生死關頭,不會有這麽巧的事,你到底是誰?”


    男人背著手闔著雙眼,頭微微仰著,似在享受著江風。他聲音平靜又倦怠道:“相逢何必曾相識啊。”


    “你這樣遮遮掩掩,我連怎麽稱唿你都不知道。”


    “稱唿啊,你要稱唿,可以有很多,比如,兄台也好,仁兄也好,公子也好,實在不行……”他睜開眼睛壓下一邊的脖頸,看著她道:“糖葫蘆哥哥也算個稱唿。”


    “糖葫蘆……”剛念出這幾個字徐謹就憋不住笑出了聲:“糖葫蘆哥哥?你怎麽可以用這樣嚴肅的語氣說出這麽好笑的話?”


    “好笑嗎?”


    “當然。”


    男人露出一個“不錯,不錯”的表情:“你開心就好。”


    徐謹見他嘴這麽嚴,轉了轉眼珠又問道:“糖葫蘆哥哥要去何處公幹啊?幾日前方見過,這麽巧在這艘船上我們又遇到了。”


    那個男人答道:“我閑來無事,出門看看風景。”他照舊一副雲淡風輕的語氣,隻是迴答了她的問題後又反問道:“你呢,你要去哪兒啊?”


    “我?我要去……”徐謹唿出一口氣,轉身麵向大江,指尖指了指北方偏西的位置。“我要去東胡。”


    “東胡?”男人順著她的手指看過去,露出了凝思的神色。“東胡同大魏雖然續簽了《四門塔協議》,但兩國其實並沒有什麽交情,反而相互仇視。你這樣文弱的一個人去東胡,還不叫那群蠻子給吃了?”


    這話有些熟悉,好像之前誰說過……是趙明庭,將阿日善火化後他也說過同樣的話。一想起那個男人她就有些心虛,他們此生要麽別再相見,要麽他會怎樣對她,她想都不敢想。


    “被人吃了我也得去,我的妹妹在那裏,我得去找她。”


    徐謹看著遠方,就好像看到了挽挽,越往北走她心越安;越往北走她心越驚。安的是她終於要見到她的挽挽了,驚的是她怕她會看到一個不幸的挽挽。


    “迴去吧,睡覺。”男人默默地同她站了半晌後,開口了。


    徐謹點點頭:“糖葫蘆哥哥,再會。”


    她頷首後抬步往下層船艙處走,男人叫住她:“隨我去上麵吧,多賃了一間艙。”


    “多謝,不用了。”


    “走吧。”男人拉住她,堅持地將她往上麵帶。“今日來殺你的,也是道兒上的人,外號南小販。你得罪的人不簡單,派來的都是有名號的人物,你自己一個人很危險。”


    “誒……”徐謹不想同他走,但這個男人身上散發著一股熟悉又親切的氣息,而他的那張臉,也讓她覺得,似曾相識。


    “你我有緣,你叫我一聲哥哥,我自然要照顧好你。”


    ……


    客船又行進了五天,過了兩個碼頭,還有兩日就要到大運河北方的終點——順天府了。


    糖葫蘆哥哥這幾日頗為照顧她,讓她有一種——家人的感覺。隻是她不下船,也不見他下船,難道他也要去順天府?


    終於在一個清晨,客船抵達了最終的目的地。順天府地處北方,沒有鎬京那樣的陰涼,也不似江南的潮熱,這裏陽光明媚,日頭卻沒有那樣毒辣,熱而幹燥。


    徐謹一人一劍便裝出行,下了船後與男人道別:“糖葫蘆哥哥,多謝關照,後會有期。”


    “等等。”


    “嗯?”徐謹被他叫住,奇怪地看著他。“怎麽了?”


    男人同樣沒帶什麽行李,他站在碼頭上,身後、周圍都是來迴流動、背著大包小裹的商客。


    “反正我也無事,同你一路吧。”


    “啊?!”徐謹大為吃驚,隨後苦笑不得道:“我是要去搶人的,弄不好真得被人撕了吃肉,你同我去幹嘛?”


    男人不以為意:“就是因為這樣,我才要去。”


    “不行,我不能害了你。我說我要來東胡,那麽多人費盡心思阻止我。我知道他們是為我好,但我總有自己的路要走。同樣的,我走自己的路,不用糖葫蘆哥哥你陪我。”


    男人大步上前,拉起她的手就離開了碼頭。“我也在走我自己的路,自己選擇的路。”


    雖然從徽州走大運河這條路不比陸路,有些繞遠,但東胡草原遼闊,從順天府經過張垣,再往西北趕一趕就能直接到烏蘭察布了。烏蘭察布是草原上最肥沃的地方,聚集著東胡最大的部落,是東胡大王庭之所在。


    挽挽,就是被布日固德帶去了那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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