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大人,印。”很簡短很直接的一句話。


    徐謹將手藏到身後,看著方宴,眼中是滿滿的不屈。


    方宴歎了一口氣,手指頭動了動,身後則上來四五個強壯的侍衛。天璿擔憂地用眼神詢問著方宴,方宴又以勸說的口吻對徐謹道:


    “徐大人,殿下隻想取迴印鑒,大人不妨先交出來,有什麽誤會等殿下氣消了再說。”


    見那個一身白色官袍的少年依然不為所動,方宴向後退去,而那幾個侍衛則朝前走來。


    徐謹看著他們,臉上越來越沒有神采,趙明庭真的一點情麵都不留,要對她下手了。


    天璿護在她身前問道:“方宴大人,殿下真的要如此嗎?”


    方宴點了點頭,與此同時,那幾個侍衛也開始靠近徐謹要去搶印。天璿想護徐謹,卻不好加入這場戰鬥,她將徐謹往宮外的方向推著,但那幾個侍衛怎麽肯放過她,很快幾個人便廝打在一起。


    “徐大人,把印給他們吧!”徐謹頂著日頭跪了這麽久,麵色蒼白,步伐有些虛脫,她到底是一個女子。天璿看著她漸漸落入下乘,十分替她著急,而不遠處,天樞天權天璣也已經走了過來。他們圍觀著這場以多欺少的大戰,盡管那個被圍在中間那個單薄的身影是全東宮上下都痛恨的人,但看著她被扭打、被毫不留情地圍攻,他們幾個心裏還是有些不舒服。


    終於,徐謹雙手展開,單膝跪地,幾縷發絲被汗水粘在臉上,她氣喘籲籲,一點力氣都沒有了。那幾個人奪迴印施施然地迴去交差,天璿將徐謹扶起來,天權幾個走過來,皺著眉看著她狼狽的樣子。


    天權開口道:“徐大人,為何背叛殿下,背叛大魏?”


    徐謹垂著頭沒有吱聲,幸好有天璿在,她身上好大一部分重量都依附在她的臂彎裏。


    天璣帶著火氣地喊道:“你說話啊!讓你說你又不說!”


    天樞也撇撇嘴:“說不出來了,你真的是靜王或者布日固德派來的奸細啊。”


    “怎麽可能!”天璿示意他,好像下一句話要說:不會說話就不要說。


    徐謹沉默一會兒後,身上有了一些力氣,她輕輕推開天璿的手,幾不可聞地說了句“多謝”便離開了。


    趙明庭在紫宸殿內看著手中的印鑒,侍衛們則都站在玉階之下很遠的地方,因為離那個高高在上的人越近,他們能感受到的冷意就越發強烈,此刻的那個人讓他們不寒而栗。


    《四門塔協議》如願續簽,除此次布日固德帶來的近十萬頭牛羊外,照例秋季還會有一筆更大的買賣。東胡的幾個大礦和水庫依舊由大魏出錢出力運作,沒有牲畜的東胡人領著大魏的酬金為東胡開采礦產、看管水庫、灌溉草原。派去東胡的一批批漢醫也依舊為東胡人接生、治病,從大魏官員和百姓的角度看來,無異於壯大蠻族的人口、使他們更加強壯。


    和親一事也在進行中,無論趙世媛有多麽不願意,尋死覓活、吵著鬧著要見其兄長,她還是會在幾日後被布日固德帶走,而她的未婚夫婿,是布日固德的父王,比她父親年歲還要大的草原王代森達日。


    除了阿日善,那個被布日固德要求封妃的草原公主最終成為了政治的犧牲品外,東胡使節此次朝見可以說是達成了他們最主要的目的。拿著簽好的協議,他們在京中更加放肆、猖狂,似乎等不及要慶祝一番。他們粗魯傲慢地對待京城百姓,百姓們也無力反抗,因為他們朝廷的懦弱,因為對於東胡提出的一切要求,朝廷都會答應,仿佛又迴到了二十年前,蠻族欺壓中原人,肆意釋放著他們的罪惡。


    徐謹被皇帝召到了宮裏,她垂著頭跪在地上,聽皇帝講述著他與她父母的淵源,待她站起來時,整個人都汗涔涔的。


    “他們現在在哪裏?”她艱難地問出口。


    趙淳載並沒有明說,隻給她一個模棱兩可的答案:“你可以認為他們還在這個世上。”


    徐謹腳都軟了,鼻子酸痛,眼眶漲澀,整個人顯得蕭條又悲戚。


    “你可以迴去了。”


    ……


    走出皇宮,她就像一抹遊魂,雙腳帶著記憶地向尚書府走去。


    二十年前,朕遇到了你娘,朕不知道她乃何方人士,隻知道她是一個與眾不同的女子。


    ……


    你爹和你娘都為朕辦過事,他們是大魏的功臣,當然,你也是。


    ……


    十年前,朕接到你爹的密報,派人前往川西的冷嘎措與貢嘎山一帶接應他們,但是很可惜,朕派去的人並沒有找到他們。不得已,朕以中風的名義避人耳目,親自帶人上高原是尋找,依舊沒有找到他們。


    ……


    ——當初我爹和我娘帶著我去蜀地,是為陛下辦事?


    是的。


    ——是什麽事?!


    朕不能告訴你。但是朕能對你說的是,為此,朕也付出了巨大的代價。


    ——是……二皇子嗎?


    ——可以這麽說。


    ……


    徐謹昏昏沉沉地迴到自己的臥房,倒頭就睡。在夢中,她聽見皇帝、衛權、李召群和陳同非在四個不同的方向一直對她說:


    你覺得他們還會在這個世上嗎?


    ……


    你要做什麽呢?找注定已經死掉的人嗎?醒醒吧!


    ……


    侄女啊侄女,來啊,我帶你去找你爹娘。你看,他們就關在我的密室裏呢。


    ……


    文吉啊,你走吧,你留在鎬京不僅會害了你,也會害死我的。


    ……


    或許是趙明庭的不屑,或許是他要留給她最後一絲體麵,總之宮外沒有人知道她偷印的事。那日給李思源找到庫房的鑰匙,陪同他去取了一些東西後,她便隨著眾人去跪送趙明庭。而當她迴到敬一堂,令她窒息的事就發生了——太子印鑒不見了。敬一堂的門窗緊閉,按理說隻有她有鑰匙,可太子印鑒就這樣不翼而飛了。


    她找了許久都沒有找到,預感情勢不對,匆忙去東宮找趙明庭,結果他被困在皇帝那裏整整一夜,第二日一早就被打發去國子監講學。而當他講完學,她終於可以告訴他印鑒一事時,京中已然掀起了軒然大波,《四門塔協議》續簽完畢。


    東胡勢強,大魏式微,江南與東胡突然締結姻親,局勢有變,接到“趙明庭信件”的大臣也紛紛不解,他成了大魏的罪人,她成了他的罪人,靜王口碑直線上升,儲君地位不保。一份協議,堪稱風雲巨變。


    關於趙明庭,皇帝是什麽意思?徐謹內疚地想,皇帝是真的不喜歡他這個兒子嗎?皇帝在借機搞他這個兒子嗎?二皇子的死,與十年前貢嘎山一事又有什麽關係呢?他的死好像並不簡單。


    印,印是誰偷的?是程助教?是李思源?


    徐謹走在路上,越想頭越痛,她將官帽取下捧在手裏,抱著它孤獨地向前走著。在走至一個巷子的拐角處時,突然被人捂住口鼻拖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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