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謹離開東宮迴到尚書府後,倒在床上就昏睡了過去。她很累,頭很痛,但即使在夢中她也不得清淨。


    她夢見郭陽公主來找她,對她說:你要小心皇帝和李召群啊……


    皇帝,皇子,皇宮,紅景天,精銳隊伍,能上高原的良駒……


    侄女啊,想找你爹娘嗎,我知道他們在哪兒,你來啊……


    就你還想扳倒本郡主,要遭難的可不是我,你等著吧……


    有新的狀況,不能讓黃鬆知道,你不要再插手這件事,本宮自有安排,這個關頭,鎬京不能亂……


    向嬰,誰打了你?是誰?——徐哥哥,你不要問了……


    衛權?你為什麽要幫我……


    怎麽迴事……他們一個一個的,要做什麽呢……


    徐謹滿頭大汗,緊緊闔著雙目,蒼白的嘴唇上被咬出了一排殷紅的牙印。


    黑暗中,男人端坐在榻沿兒上,疼惜地看著她,撫平她的眉頭,大掌在她憔悴的小臉兒上不住地流連著。他喃喃道:


    “本宮有難處,你知道嗎,布日固德此行不簡單,還有更多活著的人在等本宮去救他們,纓纓,這些你都不知道……”


    ……


    風和日麗,鳥兒在古槐枝頭鳴叫。徐謹坐在典簿廳內奮筆疾書,照著記憶重新書寫狀紙。南陽醫館的師兄在為傷者進行醫治,奇藥、千年人參,朱龐安二話沒說就拿了出來。


    那些家眷們看透了長留郡主的真實嘴臉,知道真的指望不上了,狀告長留郡主一事已是板上釘釘。而唯一的意外就是當今太子陣前反水,徐謹一字不差地默出狀紙。狀紙她可以再寫,劉揚舲屍骨還陳在堂上,他等不了了,總之她不會放棄。


    ……


    而她抽了空與樊克儉再去皇家馬場時,那匹馬竟然已經不見了,沒有任何痕跡地不見了。


    “徐哥哥。”樊克儉臉上的傷還沒有好,他看著她,一臉絕望。


    她望著京兆府的方向說道:


    “不怕,我們直接投狀紙。鄭人買履,大可不必,傷者與亡者就是最好的證據!”


    趙明庭,我不會再相信你了。不管你在思慮什麽,你的方式不太行,這盤棋,我們要照著自己的方式走了。


    ……


    五月裏,鎬京最大的事莫過於東胡王子布日固德朝見天子。而就在布日固德即將進京之際,鎬京城中卻又發生了一件震驚朝野的大事——京兆尹黃鬆帶頭彈劾長留郡主,罪狀從十幾日前的街口縱馬傷人致死,到近年來在京都占地斂財,豢養男寵,仗勢欺人、草菅人命等等,罪狀繁多,指責其不僅有失皇室貴女的風範、更是仗著江南之勢、暴客之威為禍京師,魚肉百姓。


    聽說黃鬆上書至禦史台後,禦史大夫手都顫了。皇帝見到其彈劾的奏章,本想壓一壓,不想黃鬆第二日直接在朝會時上奏彈劾,慷慨陳詞羅列其十數條罪狀,且樁樁件件有理有據,不少大臣紛紛附議。黃鬆平日裏總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樣,除了那夜宮宴之上因為劉洪良的事與蕭淵橫眉冷對外,此次彈劾是群臣第一次見黃鬆如此義憤填膺。


    蕭淵與黃鬆因劉蕭一案成為宿敵,長留郡主一事中自然要與其反其道而行。


    “黃大人,上個月因天災築橋一事朝廷與江南就鬧得很是不快了,此番長留郡主策馬一事,黃大人是要鬧到天翻地覆才滿意嗎?”


    “蕭侯爺此言差矣,江南勢頭盛,百姓的力量就輕微了嗎?長留郡主自視身份尊貴,在京中恣意妄為,此次鬧出兩死四傷的大案,還在案發後連夜威脅封口,暴客橫行,小巷中人心惶惶。此案被壓近半月,傷者無錢醫治無計可施才冒死報出此案。鎬京城說小不小,但畢竟是在天子腳下,本官身為京兆尹,此前竟一點風聲都未收到,蕭侯爺,您知道這意味著什麽嗎?”


    黃鬆此話自然不是說給蕭淵聽的,他轉頭對龍椅之上的那人朗聲道:“陛下,是時候敲打敲打江南了。”


    此言一出,朝堂中議論紛紛,皇帝未發一言,隱在珠冕後的臉龐冰寒刺骨。


    ……


    踏馬一案中,總共造成兩死四傷,六戶人家被毀,被害者的家眷日日在衙門口痛哭。此事鬧得沸沸揚揚,黃鬆態度堅決,皇帝不表態,長留郡主閉門不出,許多人猜測這件事趙世媛躲一躲也就躲過去了。


    沒成想,此事卻並沒有就這樣不了了之,反而如滔天洪水般席卷鎬京,越鬧越兇,越鬧越大,已經演變為全京城百姓與長留郡主的戰爭。鎬京百姓一窩蜂地湧向京兆府與郡主府討伐長留郡主,不止是因為長留郡主多年來仗著江南的勢力和暴客的保駕護航下胡作非為,更是因為踏馬案中被踏死的一人身份不簡單!而那個人便是新晉翰林院庶吉士,劉揚舲!


    劉揚舲是鎬京城中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他性情憨厚,文采斐然,京中認得他的人都很喜歡他。而不僅是他忠厚,他還有一個更為忠厚的好祖父。


    若不是此次踏馬案,若不是黃鬆彈劾,若不是此事鬧開了,誰都不會想到,這個普通的書生,他的祖父,竟然是鎬京城中此前人人擁戴的一代清官——大魏前京兆尹劉敬亭。


    為什麽卸任多年的劉敬亭大人深得民心,令人念念不忘?話不多表,就講他主動卸任,告老還鄉一事。


    當年劉敬亭上書,感慨自己老了,幹不動了,舉薦了如今的京兆尹黃鬆後,便褪去官服,穿上自己打著補丁的長衫,收拾一個小包袱,等著老家的兒子來接他。


    他兒子是個大孝子也是個實誠人,在明知幹糧不夠的情況下,還是趕著一輛毛驢車,千裏迢迢來京接父。卻不想在半途中,竟給活活餓死了。


    劉敬亭清廉一生,雖官至正三品一國京都之府尹,但家裏人全部在鄉下艱難度日,從沒因為他享到一天的福。劉敬亭悲痛交加,接到喪報當晚便泣血身亡。


    此事一經傳出,舉國嘩然,鎬京城百姓紛紛縞衣相送,皇帝感念****孝誠之舉,下旨接其家眷入京麵聖,來的三人便是劉敬亭的夫人、兒媳和孫子劉揚舲。劉氏婉拒了皇帝的一切賞賜,直言要帶著父子二人的屍骨迴鄉,卻連黃鬆都不知道,他們孤兒寡母多年前原來並沒有離開京師,反而又在多年後遭此厄運,劉家唯一的血脈為救孩童血濺街口。


    所以,這樣一個忠良之後、鎬京城人人談之痛惜的孩子,被當朝郡主縱馬踏死,自然全京城的人都不幹了,反應最激烈得要數帶頭上書的、劉敬亭的學生,現任京兆尹—黃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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