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謹臉頰上一鬆,連著被褥上握緊的雙手也鬆開了。她看著立在頭頂的男人,舌頭頂住兩腮,努力擠出一個微笑,情真意切地說道:


    “說起來,下官與大人毫無瓜葛,十幾年來不過有幾麵之緣,大人不必將下官放在心上。隻是阿音,她那樣可憐,她很小就沒了爹娘,隻有大人一個真心對她好的親人了,大人一定會保護她的對不對。”


    衛權抬起手“噓”了一聲,修長的手指晃動兩下,說道:


    “本官說過了,這都是要陛下決定的事。不過鎬京終究不是女兒家的容身之所,你若願意,本官會安排你和阿音迴有道書院。普天之天,唯有讀書人的地方,不興刀劍。”


    徐謹聽他講這話,稍稍寬心幾許。她搖搖頭堅定地說道:“下官不會走的,多謝大人好意,徐謹心領了。”


    衛權見此,聲音冷了些:


    “本官看在你是晚輩的份上,給你指條明路,你可不要固執。你來是做什麽?尋注定報不了的仇,找注定不會在世的人?你去問問陳同非,問問有間書肆的唐栩生,他們希不希望你迴去。”


    徐謹聽他說到“注定不會在世的人”,心口一堵,極其不悅地說道:“大人,雖有些失禮,但請大人恕罪。雷大通與下官是同門,下官與大人是同輩,大人隻是比徐謹年長些而已。下官的事,又關大人什麽事?”


    衛權看著她倔強的小臉兒,點著下巴思索著。他今年三十有六,比她大了何止一些。


    他暗自搖了搖頭,不準備待下去了。


    負手離開時,他在門口輕飄飄地來了一句:“記得把本官的衣服送迴來,它很貴的。”


    衣服?徐謹想起來,那夜在衛府門口,難道是他的衣服?她皺了皺眉,那衣服也在東宮!


    徐謹心沉了幾分,趙明庭那個人她永生永世都不想再見,她需得與陳同非說說,將她的東西趁早取迴來。


    ……


    天慢慢陰了下來,塵土飛揚,樹葉花兒紛紛搖晃,天邊傳來陣陣雷聲,前幾日那場暴風雨似乎有卷土重來的氣勢。


    聽著外麵的風聲和轟隆隆的聲音,徐謹在榻上,心裏有些悶悶的,喘不上氣來。想到晚上……她攥緊了被子,趙明庭這兩日在半夜都會摸到她這裏,他似乎很喜歡抱著她說話,抱著她睡覺。即使她將劍抵在他身上,亦或是橫在自己頸間,都無濟於事。


    他還威脅她,壓在她身上告訴她,他會將她是女子的事昭告天下,會將她迎進東宮,做他名正言順的女人,永遠隻能待在那一方殿宇中等著他……


    徐謹雙手覆在麵上歎了一口氣,事情怎麽都變成這個樣子了呢,為什麽就這樣了?她想做的事一件都沒有做成,不想招惹的人卻一個接著一個。


    清漣,清漣……他又什麽時候能迴來呢?


    夜間,外麵果然伴著雷聲下起了大雨,從淅淅瀝瀝到傾盆而下,那聲音吵得人睡不踏實。從春雨中襲過的一陣一陣風也不小,傍晚時,侍女怕她著涼便將窗子關上了,卻擋不住這雷雨交加的聲音。


    徐謹躺在踏上翻來覆去,心中始終不踏實。漸漸地,她想著這麽大的雨,趙明庭今夜不會來了,便從心開始,稍稍放鬆,要睡過去了。


    誰知,半睡半醒中,小廝竟來敲她的門,說府外來了人,是找她的。


    猶如一盆涼水澆頂,徐謹一下子被驚清醒了,不會是趙明庭吧?心砰砰亂跳,她想,應該不會,他每夜都是悄悄來的。


    等她披上衣服後,來人已經進來了,竟是溫從吟。他步履匆匆,好像有很緊急的事情。


    “文吉,這麽晚了,把你吵醒了吧。”溫從吟一見到她,便很過意不去地對她說著。


    徐謹半坐起來,連忙說道:“司業大人不必多禮,大人有事盡管說。”


    “克儉這兩日可有來尋過你?”


    徐謹訝然,向嬰?他又怎麽了?那日溫從吟與何靜之來探望她時,便提過樊克儉的事。


    她搖搖頭,一手支在榻沿兒上,身體前傾,擔憂地問道:“向嬰怎麽了?發生什麽事了嗎?”


    溫從吟披著一件青蘭色的披風,麵色焦急,頭發濕濕的,不似平日那般文雅講究。聽見她的答複,他有些失望地說道:


    “克儉這孩子這幾日便不太對勁,夜間看不到他的身影,白日連翰林院那邊都告了假沒有去。他還不容易過了殿試,初入官場,這般委實不好。如今翰林院新晉的庶吉士不少,他告假於翰林院那邊不算什麽,但就是這般,等他再迴去,恐怕就插不上手了。”


    “什麽?向嬰做事一向很有分寸啊,若是無事,他不會這般胡鬧的。”


    “說的是,但大家都沒聽他提過有什麽事啊。”溫從吟也很疑惑。


    “怎麽會這樣……”徐謹聽著溫從吟的話,心裏很擔心。這孩子命途多舛,他爹的死不會那麽簡單,他身上似乎也有著秘密。


    溫從吟最後問了一遍:“文吉,你確定他沒有來過是嗎?”


    徐謹心焦著:“沒有,司業大人,他沒有來過。向嬰孑然一身,他還能去哪兒呢……”


    “既然這樣,那我便先離開了,你身上有傷,不要再擔心了,我去別處尋尋。”溫從吟說著就匆匆離開了。


    看著他的背影,徐謹想著那夜做過的夢,總覺得那是一個不好的兆頭。她右眼皮也開始跳動,心中的不安更甚。


    她嗓間一澀,她捂著傷口,一直咳嗽。透過窗縫看了眼外麵的夜色和風雨,她突然一把掀開被子,迅速換上中衣和外袍。傷口有些細密的痛感,她顧不上了,拿了一把傘便出府去了。


    守門的家丁剛送走那位大人不久,門還沒關嚴實,這時一個青衣身影打著傘裏麵走出來,也要出府去。


    “徐先生?”家丁沒看見掩在傘下的臉龐,但也認出了她的身影。


    “嗯。”徐謹走的匆忙,淡淡應了他一聲。


    家丁還沒等再開口,隻覺得大雨中一個影子一晃而過,隻留給他一個背影。家丁急了,大聲喊道:


    “徐先生!這麽晚了,下著大雨,您去哪兒啊?”


    ……


    空曠的街道上,一戶戶人家、商鋪紛紛大門緊閉,雨幕隔著視線,就算眼力再好的人,也看不清超過一丈之外的事物。


    一個虛弱的身影正舉著一把傘大步走在街上,頭左右四顧,在急切地尋找著什麽。


    “向嬰?向嬰?你在嗎?”徐謹一手握著傘,一手擱在嘴邊大聲唿喚著樊克儉的名字。


    ……


    “向嬰?是我,徐哥哥……”


    ……


    “向嬰?聽見了嗎?”


    ……


    找了好幾條街,大道上隻有她一個人,絲毫看不到樊克儉的身影。


    徐謹嘴唇變得灰白,她咬了咬打戰的牙關,將冰涼的手指放進嘴裏含一下取暖,身上還沒有完全結痂的傷口被雨水泡著有些沙沙的疼。


    攸地,她抬起眼簾,想到了一個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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