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室內燃著淡淡的熏香,窗戶大敞著,一抬頭便能看見明亮而神秘的蟾宮。室內靜悄悄的,徐謹揚著頭、托著下巴,她想,陛下還是很公正的,陛下是一個愛惜良才的好皇帝。正當她將小臉兒埋進掌中偷笑一下時,肩上忽然出現一雙大手,男人俯下身在她耳邊問道:


    “想什麽呢?”


    徐謹嚇得一個激靈,撂下手臂往旁邊躲了躲。她偏過頭去,見趙明庭就站在旁邊,即使是簡單的常服也擋不住一身的貴氣。


    “見過殿下。”她撩起寬大的官袖,站起身行了一禮。


    趙明庭拉著她未讓她跪下去,把她按到紫檀木圓凳上,問道:“想什麽這樣入神?”


    徐謹正色道:“微臣沒有想什麽,隻是明日就放榜了,也不知國子監那三十七名,能有幾人榜上有名 ”


    “嗯。國子監再不出息些,早晚有一天會被摘了那匾額。”


    “……”


    “最好不要如此。雖然國子監官宦貴族子弟較多,但畢竟是朝廷開設的學府,每年都要各州縣推薦上來一批人,是對許許多多寒門學子的鞭策。這不僅代表朝廷對學子的看重,也維持著寒門子弟與世族子弟入仕的一種平衡。畢竟世族的權勢永遠也無法消滅,而朝廷既需借助他們的影響穩固時局,要讓世族相信他們的人一直處在朝廷中、即便是朝廷邊緣;又需開掘出新的、純的、鮮活的力量。”


    “殿下……”聽了他的話,徐謹還想說什麽,但也許趙明庭隻是感慨一下,他並沒有繼續再說這個事。


    他離得她很近,隨意地用手指刮著她柔嫩的臉蛋兒:“聽侍衛說,今日與一個監生去見了旁人?”


    “是,一個友人。”徐謹抿著嘴,假作口渴要去倒茶,躲開了趙明庭的觸碰。


    “友人?”很明顯一提到這兩個字,他有些不開心了。


    徐謹一邊倒一邊問:“殿下也來一杯吧?這是宮人新進的茶。”


    “不必,你倒你的。”


    她放下茶壺,端起熱熱的茶杯一小口一小口抿著。在趙明庭看來,她紅潤小巧的櫻唇這樣吮吸著茶水,竟莫名的勾人,他的眼神中漸漸染上了一股情動的色彩,身體也起了些熬人的反應。


    男人伸出手將她的茶杯奪下來,放在嘴邊,照著那一層淡淡的霧氣唇印咬了下去,將徐謹杯中的茶水一飲而盡。


    一轉頭,她果然沒讓他失望,眼中是他意料之中的厭惡與逃避。


    “你來。”


    徐謹裹在官袖中的手指緊緊摳著手掌,看著他的背影,腳下有些猶豫。


    她以為趙明庭找她會有什麽事,原來是去書房陪他處理公事,她鬆了一口氣。


    書房內隻有他們兩個人,他專注地看公文,她幫他磨墨,有一下沒一下地磨洋工。白日她也有她的公事,她這個主簿每日算賬都算得頭痛,怎麽到了晚上,她還是閑不下來?


    趙明庭將一本公文拿給她看,徐謹被嚇了一下,這些東西她可不想沾染分毫,就像那張寫著策題的金帛一樣,她連動一下的念頭都沒有。


    “看看吧,看看陳同非有多難。”


    徐謹被他的話牽動了心神,大人?


    她打開公文,原來是賑災的事。她仔細讀閱後,疑惑地問道:


    “蜀地災民不少,還是較為嚴重的地動,為何糧食比江南少那樣多?”


    趙明庭歎了一口氣:“本宮那幾個堂叔伯可不是省油的燈,修橋一事被駁了迴去,他們肯定要在別的地方找補迴來。況且江南暴客四處流竄,為了一口吃食殺人越貨者比比皆是,父皇下令,所有賑災供給一定可著江南來。蜀地百姓也是無辜,本宮與陳同非說了,盡量不要薄待他們。”


    徐謹看著手中那份公文,心情有些沉重。江南,一直以來,江南在她心中,都是那樣的詩情畫意,才俊輩出。現如今她才真正清楚那裏還有著血流成河、暴客強盜,那到底是一個怎樣的地方呢。


    “全國哪裏沒有用錢的地方,陳同非管著戶部不容易。”


    徐謹歎了一口氣,她心疼陳同非……


    “你也懂事些,乖乖聽話,別叫陳同非擔心。”


    “……”


    徐謹差點想翻白眼了,這才明白過來,原來他讓她看公文是這樣的意圖!她暗自撇撇嘴,沒有接他這話。


    趙明庭這時動了動脖子,聲音有些疲憊和虛弱地說道:“你過來給本宮捏捏肩膀,本宮乏得緊。”


    徐謹正將他批閱過的公文分門別類一摞一摞地整理好,並沒有聽見。


    男人看著她催促道:“裝什麽,本宮叫你呢……”


    “哈?”徐謹抬起頭來。


    “咣”……


    靜謐的書房內發出一聲異響,是硯台掉在了地上。書案上立時出現一小灘墨汁,桌腿和地上也都是,還濺到了少年一身。


    趙明庭皺皺眉,卻見小人兒白色的官袍從腰際那裏一路向下,染上了點點墨跡,不經意間的一瞥,好像漫天白雪中的飄零落梅,竟有些好看。


    一片能教一斷腸,可堪平砌更堆牆。


    飄如遷客來過嶺,墜似騷人去赴湘。


    亂點莓苔多莫數,偶粘衣袖久猶香。


    東風謬掌花權柄,卻忌孤高不主張。


    趙明庭恍了神,書卷、墨香,很適合“他”。


    徐謹連忙跪下:“殿下,微臣不是有意的。”


    “起來。”趙明庭視線從她身上移開,喚來方宴打理。


    徐謹咬著唇,為難道:“殿下,微臣的官袍……”


    趙明庭揉著脖頸“嗯”了一聲:“不是還有一件嗎,明日上值穿那件。”


    “微臣遵命。那微臣先去換身衣服?”


    “嗯。”


    “微臣告退。”


    “快些,換好了過來給本宮捏肩。”


    徐謹大憾,咬咬牙,背對著他向外走去。


    趙明庭看著她的背影,手指搭在太陽穴上笑了笑。


    ……


    “咚咚咚”……


    門外傳來方宴持重的聲音:“徐大人,您換好衣服了嗎?”


    徐謹正對著房門,雙手叉腰,一副欲哭無淚的樣子,她已經無聲地咒罵趙明庭許久了。她有些沒好氣地答道:“好了!”


    方宴在外麵抿唇笑一下:“好了就快些去立政殿吧,殿下等著大人呢。”


    “來了!”


    房門“哢”一聲被打開了,少年穿著青色布衫,很是文秀,比之穿官袍時少了一絲嚴肅,卻又與剛來時也不大一樣了。


    進入書房,趙明庭見她如此這般模樣,眼神中又多了幾分柔情。


    “過來,本宮真的要累死了。”話中帶著些懇求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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