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自然一臉好奇地看著他,恭敬地仰望傾聽。


    趙淳載開始緩緩講道:


    “前日夜裏很是清涼舒爽,朕熟睡時恰好做一好夢,夢見自己竟困於煉獄,前有豺狼、後有虎豹、左是斷崖、右是熔岩,朕當時嚇壞了,叫天天出裂痕、叫地地現煞靈,真真令朕絕望至極……”


    他在上麵兀自講述,大殿內靜悄悄的,群臣聽得有些膽寒,不敢發出一聲。


    “隻見那些兇獸眼看著就要撲上來撕咬朕,朕大驚失色,隻覺得眼前是數不清的血盆大口和一雙雙幽幽的綠眼,朕不由嚇醒,出了一身冷汗……”


    “蕭貴妃寬慰朕,是近日天災降世,政事繁雜,才令朕生了夢魘……”


    眾臣沒聽出來哪裏是好夢,最前麵的趙明庭趙明廊兩兄弟端坐在席上看著他們的父皇,二人眼珠微動,不經意間對視一眼,那目光如同趙淳載的話一般,都耐人尋味。


    他繼續說道:“待蕭貴妃服侍朕再睡下,朕竟又落入那個夢境!那豺狼虎豹將要撲來時,朕想著無論哪一個方向都是絕路,忙雙手抱頭,往那斷崖逃去。隻是明明很短的距離,卻像永遠跑不到盡頭一般,朕跑著跑著,大為焦急!”


    “就在這時,出現裂縫的天邊竟突然奔來一道璀璨的流光,它拖著長長的尾巴從朕眼前掃過,光芒萬丈,好似要從這煉獄之中,透過裂痕,飛向天外。”


    “突然,整個煉獄出現一陣刺眼的白光,朕立時拿手遮住眼睛。過了許久,白光褪去,等朕拿開雙手,向四周一望,眼前的景象讓朕都驚呆了……”


    “前方的斷崖早已變為漫花山穀,有鳥兒鳴叫,蝶兒翩飛。朕一轉身,那邊的熔岩竟也變成了涓涓細水,清澈無比,叮咚作響。而那些兇獸……”


    趙淳載聲音拉的悠長,意味深長道:“那些所謂的豺狼虎豹,竟早已變成了朕的眾位愛卿,哈哈……”


    此言一出,台階之下眾人的身子似乎顫了一下,一個個的臉上立時五彩斑斕,精彩絕倫!


    趙淳載語氣很是歡心道:“朕醒來後立馬召見欽天監,將這事說與他聽。不想欽天監一聽,連連說好,此乃彗星競天的吉兆,預示不久後將出現護佑我大魏長治久安,昌盛安寧的棟梁之才!”


    殿內一片肅靜,與那九五至尊愉悅而深不可測的笑聲行成鮮明的對比。


    徐謹抿了抿嘴唇,再去看眾臣的反應,畢竟是一群老油條,不過須臾,一個一個皆隨著皇帝展現笑顏,臨德殿內立時響起此起彼伏的吟笑聲。


    趙明庭趙明廊兩兄弟麵上波瀾不驚,嘴角泛著淡淡的笑意。


    她合在一處的雙手握的更緊了,頭垂的更低,思緒百轉千迴。


    《史記—天官書》有記:異象如慧星在北鬥,就兵大起。慧在三台,臣害君。慧在太微,君害臣。慧在天獄,諸侯亂。慧在日旁,子殺父。天現異象,自古以來都不是什麽吉兆。白虹貫日,荊軻刺秦、熒惑守心,百姓言始皇帝死而地分、三日並出,三國分立、血月迎空,崇禎自縊。至於彗星競天……武皇帝時期,曾有過一次彗星競天,緊接著便是淮南王劉安造反!


    而皇帝趙淳載自然不會睜著眼睛說瞎話,他說是吉兆便是吉兆,為什麽呢?


    淮南王劉安是否真的造反至今仍是曆史疑雲,但那場兵變的結果是劉安黨羽數萬人被誅殺,淮南王勢力覆滅,武帝達成削弱諸侯勢力的目的,成為了最後的贏家。


    ——這,是敲打,是趙淳載真正要表達的意思。


    百官自然知道這個典故,卻都能麵色如常與君對笑,官,真不是隨便什麽人都能做的。


    就在殿內迴蕩著一陣陣令人生寒的笑聲時,突然從席間闊步走出一人。他身著一品武將的官服,身高八尺,年近天命,麵露狠相,五官剛硬,寬肩闊背,猿臂勁腿,周身環繞著一股肅殺之氣。


    習武之人分外敏感,徐謹單從他的步伐便看出,這人肯定是個中高手。


    隻見他行至玉階之下,利落地甩袍跪地,雙手抱拳,聲音孔武有力:


    “陛下,臣生於大魏、長於大魏,還能成為陛下的臣子,為君護駕、為君分憂,是臣畢生之幸!臣在此起誓,願為陛下鞠躬盡瘁、以身許國,誓死效忠陛下!若臣及臣的家族對陛下生出半點異心,必叫臣萬箭穿心、屍首異處、不得善終!”


    眾臣神色各異地盯著他看,待他說完,席間竟唿唿啦啦出來一群大臣,其中武官居多。他們皆跪地俯首,大聲道:


    “臣等亦追隨陛下,肝腦塗地,死而後已!”


    ……


    經此一遭,席間再無人敢坐,紛紛起身離席,王公大臣,宮人侍衛,浩浩蕩蕩跪了滿地。大殿之上傳來排山倒海之聲: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


    徐謹感歎,怨不得世人做夢都想當皇帝,隻這稍一敲打,就令眾人驚慌失措,伏地叩首。高高在上,主宰萬物,手微微一動,便是橫馬跳卒,翻雲覆雨;發出一絲聲響,便是龍霆四海,響徹雲霄。


    果然,龍椅上的那人十分受用,他溫聲叫眾人起身,舉起酒杯,眾臣趕忙一一應和,君臣由對笑、跪拜變為對飲。


    徐謹站定在趙明庭身後看向適才那人,他,應該就是蕭貴妃兄長、京城提督九門步軍巡捕五營統領,即九門提督——淮陽侯蕭淵,皇帝最親密的大舅子,也是最信任的近臣。


    劉洪良,就是因他下獄,皇帝幹涉,才臨近殿試至今還未被放出來……


    這宴會的開場好不容易結束了,皇帝一會兒唱白臉 一會兒唱紅臉,眾臣暗自擦擦額間的汗,他們既是看客,又是戲中人,而皇帝,他的角色似乎更多,或者說這場戲從頭到尾,都是他主導的。


    眾人吃菜飲酒,推杯換盞,漸漸開始放鬆下來,殿上氣氛越來越和諧。


    徐謹側頭,正巧陳同非向她看過來,兩人半點情緒未露,但陳同非眼中的關懷,徐謹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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