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從炕的一頭把金創藥拿過來塗在身上。她還有些慶幸這次的寒症隻行過兩次灸,養了沒幾日就好了,不然她身處東宮,真不知該怎麽辦。朱龐安是絕對來不了東宮的,他也不會來,早在他年輕時,趙氏皇族就不斷請他入宮做太醫,但都被他以各種理由推脫掉了,他那家帝京最大的醫館能一直存續,可以說是皇家的寬容。


    上好藥後,她坐在椅子上,一邊用手指敲著大腿 一邊發呆。


    這不是辦法,陳同非肯定知道她在東宮,可他是怎麽想的,怎麽還不來接她……


    正在她沉思時,外麵忽然傳來一陣腳步聲,徐謹有些疑惑,這個地方怎麽來人了?


    她起身走到窗子邊,透過窗縫兒看了下,這空曠簡單的院子裏竟走進來一隊低著頭的內侍,約莫有二十來個人的樣子,每個人還帶著一個小包袱。


    徐謹更加奇怪了,這些人難道是要來這裏住嗎?


    這時他們已經有序地站好了,一個年長一點、麵白無須,帶著些脂粉氣、服侍也與眾人有些不同的內侍官交插著手站在他們麵前,抬著下巴,語調上揚,有點捏著嗓子的感覺:


    “近日東宮又進了一批人,東三所住不下了,這西三所雖空置許久,但本也是為宮人準備的,以後你們就住在這裏。四個人一間,就按照咱家來之前給你們分配好的,還跟在東三所一樣,安安分分的,不準生事。先簡單收拾一下,弄好了還得迴前殿伺候呢……去吧。”


    —— “是……”


    ——“是……”


    ……


    徐謹捏著下巴尖站在窗邊,了然地點點頭,終於知道這是哪裏了。也怪不得,原來這裏是宮人住的地方啊。


    隻是有些怪異的是,那個內侍官臨走之前,往這邊掃了一眼,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那個眼神有些刻意,又有些……


    不懷好意。


    還沒等她從那人的眼神中迴味過來,讓她怎麽也想不到的是,她這間小破屋子,竟也分了人!


    徐謹看見他們三四個人一夥兒朝著這院子不同的房間而去,這時房門“吱呀”一聲響了,四個內侍拎著自己的包袱邁了進來。


    “唔……”


    “什麽味兒啊……”


    幾人一手捂著鼻子,一手在空氣中掃了掃,目光觸及到窗戶邊上的徐謹時,不由一愣,雙方大眼瞪小眼,都有些懵。


    “那個……”


    徐謹幹巴巴地開口,但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說什麽……


    門口幾個人首先聞到了屋裏一股又餿又酸的味道,還沒等抱怨出口,就見這屋裏竟還有一個一身素色衣衫,麵色蒼白的少年正睜著大大的眼睛看著他們。


    一個油頭粉麵的內侍率先開口,聲音有些陰柔地問她:


    “你是誰啊……是前夜殿下帶迴來的那個受傷的人吧?”


    徐謹點了點頭。


    “你怎麽會住在我們的屋裏啊……”


    —— “……”


    “這怎麽辦呀,一間房最多住四個人,德公公已經給我們安排好了呀……”


    “就是,這算怎麽迴事啊……”


    “這麽倒黴,本來在東三所住得好好的,偏咱們這一幫被分過來,現在又被人占了屋……”


    ……


    幾人有些不太友善地看著她,徐謹也沒想到她有一天會淪落到跟幾個宮人搶地方住,還是內侍。她抿了下嘴唇問道:


    “幾位能否換一間?這裏屋子應該不少吧?”


    “你懂不懂規矩,在宮裏做事,那都是說一不二的,德公公剛才說給我們分配好了,讓我們安守本分,你沒聽見啊?”


    “要說你去說吧,我們可沒那個臉麵……”


    ……


    徐謹被他們弄得有些啞口無言,那怎麽辦啊……宮裏的規矩她不懂,宮裏規矩多她還是知道的。


    ……


    這屋裏屋外的人折騰了有一刻鍾多的樣子便匆匆離開了,徐謹還聽見從她屋裏走出去的那幾個跟其他人抱怨著:


    “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這麽一號人物,窩吃窩拉,那屋裏的味兒,唉,真是倒黴……”


    ……


    “他不是前夜殿下親自帶迴來的嗎,你們說他在這兒跟咱們搶什麽地方啊……”


    ……


    “就是,再說了,他到底是什麽人啊……殿下不近女色……不會是有那種癖好吧?”


    ……


    “噓!住口吧你……不要命了……”


    ……


    “要死吧你……”


    ……


    直到院中沒了任何聲音,徐謹一個人坐在桌旁,她揉了揉發痛的太陽穴,看著牆根兒處那些餿掉的剩菜和空碗,那張大通炕上被剛才那些人隨意堆放的衣物、被褥,這個房間顯得不再那麽空蕩蕩了……


    徐謹有些煩躁,但好像歸根結底也不是那幾人的錯。


    她一直等到中午,那個送飯的宮女又來了,照例冷著臉,照例簡單的一菜一粥一個饅頭。她見徐謹坐在桌旁也沒任何反應,“咣當”一下將托盤撂在桌上,轉身就走。


    徐謹在一旁盯著她,見她要走忙叫住她:


    “這位姐姐,請等一下!”


    宮女一副沒聽到的模樣,這個屋子不大,眼看著她幾步就要走出去了,徐謹皺了皺眉,身子一晃,瞬息之間閃到她麵前。


    “啊……你……”


    送飯的宮女真沒想到,看著文文弱弱的一個人,原來竟還有這等本事!她拍了拍胸口,瞪著她不悅地斥道:


    “你做什麽?竟敢在東宮用這種下九流的招式,這裏不是你能撒野的地方!”


    銀鞍照白馬,颯遝如流星。


    十步殺一人, 千裏不留行。


    大概在宮人們眼中,除了侍衛,其他會武功的就隻有江湖人士了,而在皇宮大內,凡是這些所謂的江湖人士還有一個別名——那就是刺客!


    徐謹嘴角彎了彎,和氣地問道:


    “這位姐姐,小人想見見太子殿下可以嗎?”


    那宮女聞言,從頭到腳瞥了她一眼,語氣充滿嘲諷:


    “想見太子殿下?你問我可以嗎,我說可以,管用嗎?”


    “那……”


    “這東宮的人誰不想見太子殿下?就連殿下的女人們都見不到,你想見殿下?”


    “……”


    “你知道這西三所是什麽地方嗎?殿下既然把你扔到這兒來,你就老實一點,千萬別給自己找不痛快!”


    說完伸手把徐謹推到一邊,自己出了門去,隻留下一個冷漠的背影。


    徐謹雙手垂在大腿外側,目光落在那清湯寡水的飯菜上,她默默咬著嘴唇上翻起的皮,走到桌旁坐下,像前幾頓那樣解決掉了這種隻能用作裹腹的粥和饅頭,最後連著牆根兒處那些剩菜和碗一同挪到了房門外,開門散了散這屋裏的味道……


    ……


    等晚間那些內侍們陸陸續續迴來後,徐謹默默坐在一邊,這屋子裏另外四個人有說有笑的,也不搭理她,時而說些“怎麽安排這房間”的話題,既不避諱她,也完全將她排除在外。


    當然了,徐謹也不可能跟他們睡在一起。


    “這是什麽?”其中一人拿起炕頭的兩隻小玉瓶,一邊問,一邊拔開堵頭聞了聞。


    “是藥啊……”


    徐謹本來抱著雙臂看著窗外的月亮,聽那人說是藥,淡淡地掃了他一眼,也沒出聲。


    另一人衝著她的方向努努嘴,說道:“他的唄,前天晚上血乎乎的,嚇死人,還不讓別人碰他……”


    拿著藥的人提高了幾分音量道:“他咋也不吱個聲,聾了?”


    徐謹放下手,站起身走了過去。


    “是我的藥,給我吧。”


    那人白了她一眼,把藥遞過去,徐謹伸手一接。


    “叮咚咚咚”……地上發出兩道很清脆的聲音。


    幾人大驚,剛才那人衝她怒道:“你……你怎麽連個藥都接不住?糟蹋宮裏頭這麽好的東西,你找死吧?”


    徐謹攸地竄上來一股火,她把伸出去的手指蜷起來攥住,冷冷看了那人一眼,轉身走出去,獨自坐在台階上。


    “看他那個樣兒,傲氣個屁!呸!”


    “行了,別理他,也別招惹他,誰知道從哪兒來的一路神仙……”


    “行了,收拾收拾睡吧……”


    “幸好沒那股餿巴味兒了……”


    ……


    “咣”!門被大力關上了!


    ……


    更深露重,晚上有些涼,她長歎一口氣,抱緊了臂膀,身上的鞭傷還是很痛。


    下午那些人不在時,她在這院中走了走,東西南北四麵都有房間,現在住了有五六間的樣子。


    其他的,全部都被鎖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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