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而,他換上一副活久見的模樣,感慨道:“天子腳下,竟然還有這樣的貓膩……”


    攤主噤聲不再多說,趙明庭見此也不再多問,兀自挑了一個薄花色鬆鶴延年圖樣的河燈。攤主恢複笑嗬嗬的模樣,給他和徐謹遞上筆,二人各自寫下心願後,趙明庭扯著她向遠處的護城河走去。


    可憐的天權從懷裏掏出銀兩遞給攤主,連零錢都沒找,匆匆循著他倆的行跡追去。


    “唉,別走啊……太多了……找您錢……”攤主的聲音迴蕩在他們身後。


    這廂徐謹手腕發痛,想叫他,又考慮到周圍人太多,不方便叫。


    “殿……”


    趙明庭步速太快,她一隻胳膊被他霸道地扯著,費力捧著燈,另一手護著火,步履一陣淩亂。兩人一個貴氣逼人、高大偉岸,一個翩翩少年、清新俊逸,拉扯在一處倒是吸引了不少春心蕩漾的女子駐足偷看。


    二人來到河邊,沿岸一線聚滿了百姓,少年少女嬉笑打鬧,公子佳人對月陳情,河上一片五彩斑斕,燈火如矩似岩漿般向著遠方綿延不絕。


    趙明庭拉著她目光尋到一處空位,穿過人群走了過去。她稍微用力往迴抽了抽手,趙明庭轉頭瞪她一眼,一副很不滿意的樣子。


    徐謹心說,在“萬景天”說我什麽來著,打臉,真是打臉……


    她幹笑一下,說道:“殿下,小人自己走吧,人多不太方便。”


    趙明庭拉著她往前走,冷哼一聲:“人這麽多,本宮再把你丟了,如何向陳同非交代?”


    說著,他小心地扶著她下了石階,來到靠近河水的地方,這才放開了她的手。


    徐謹把手背在後麵暗自在柔軟的布料上蹭了蹭,然後跟著他一同蹲下,學著周圍人的樣子,輕輕將燈放入水中,朝著下遊的方向推去。


    她看了下近前的河燈,眾人心中所願各有不同,有求平安的,有求富貴的,有求功名的,還有很多類似於“但求一心人,白首不分離”的,一看便知燈的主人情竇初開,年華正好。


    她看著一眾河燈隨著水流漂向遠方,她的那盞茜色的上麵寫著:天若有情,憐我眾生。其實她也不知道要寫些什麽,畢竟她心中所願,是不能寫出來的。適才怕趙明庭嫌她墨跡,又感慨那花燈攤主的不易,就寫了這八個字。


    但見自己旁邊那盞素寒薄花色的,同樣是八個大字,蒼勁有力、鐵畫銀鉤,大有筆掃千軍的氣勢:


    河清海晏,壯我乾坤。


    今天是燈會,大家想的都是輕鬆開心的事,可趙明庭,徐謹肯定,今晚之後,他必然要有一番大動作!做黎民難,做太子更不容易……


    眼看著它們向遠方漂去,已然淹沒在燈群之中,徐謹在心中又許了個願:人的願望,不分大小,但願所有人,都美夢成真。


    她看燈看得入神,沒有注意到身邊那個男人,也在看著她,麵色有些複雜……


    看了一會兒,聽見趙明庭開口道:“走吧,送你迴去。”


    徐謹點點頭,準備起身,不想蹲的時間太久,腿竟有些發麻,起來的時候趔趄了一下。


    “呃……”


    突然,她的腰被一條修長有力的胳膊環住,趙明庭將她帶了起來。徐謹站定,不適地動了動腿,感覺沒有那麽酥 麻了,剛要與他拉開距離,卻有一群孩童人手拿著糖人燈籠等小玩意兒,嬉笑著跑到這邊放燈,給她和趙明庭擠得已然沒了落腳的地方。


    擁擠的人群中那條胳膊一直環著她,並沒有放手。徐謹隨著他的力道,躲著孩子逃出來,二人上了台階,迴到熱鬧的大街上,周圍有侍衛隱在人群中,天權不知何時也已經默默跟在他們身後。


    一路朝著尚書府的方向走去,徐謹估摸著再走兩條街就到了,是時候說說正事了。


    “殿下。”她開了口。


    趙明庭一手負在身後在前麵走著,並不迴應。


    徐謹斟酌了一下,上前與他保持著半步的距離,恭敬地說道:


    “殿下,小人的一位好友,本是此次梁州會試的榜首,因得罪了京中權貴,被冤枉入獄。殿下重文崇儒,眼看就要殿試了,小人想替他,求殿下指個明路。”


    聞言,趙明庭麵色沉下來,步履依然是那樣沉穩,昂首挺胸,目不斜視,步子反而邁的更闊了。


    徐謹有些吃力地跟著他,等了半晌,趙明庭一言不發。她舔了下嘴唇又道:“殿下,小人細細讀過劉蕭一案的卷宗,劉洪良說沒有做過,就是沒有做過。”


    “為何?”趙明庭終於開口了,聲音冷冽。


    徐謹見此,連忙乘勝追擊道:“劉洪良為人講信修睦、明德惟馨。小人願以性命擔保,他十句話中,有十句是真的。”


    ……


    等徐謹說完這句話,憑著天權十多年來對他主子的了解,他隔著老遠都感覺到了從他主子身上散發出來的寒氣,他不禁默默地刮了刮鼻子。


    趙明庭一路無話,徐謹該說的已經說了,卻並沒有得到任何迴應。眼看著前麵就是尚書府的大門,還有小廝在門口抻著頭等她,她忍不住皺了皺眉。


    這廂趙明庭已經站定不再往前走,天權在他身後,天權身後,則是一隊訓練有素的便衣侍衛。徐謹知道他們個個都是大內高手,因為逛了這一路下來,對於她這種五感機敏的人來說,他們的存在感極低。


    看了看趙明庭的臉色,徐謹有分寸地沒再提劉洪良那茬兒,在他麵前恭敬地扣手行禮,低著頭道:“勞煩殿下相送,小人告退了。”


    等不到趙明庭的迴應,徐謹理解,她今晚確實逾矩了。隻是盡管她冒險開口,依然沒有得到任何訊息,這筆買賣,不劃算。


    她彎腰又行了一禮,便要轉身進府去。


    不想此時,那個一身寒氣、負手而立的男人突然一字一句地開口了:


    “徐謹你記住,在本宮麵前收起你的小心思……”


    “本宮帶你放燈,你卻要從本宮這裏打探消息……”


    “再有下次……”他這四字咬的極重。


    “籲……”


    此時侍衛已然趕來車駕,趙明庭沒有往下說,一甩袖子,轉身上了馬車。


    “駕……”


    咯噠咯噠咯噠……


    徐謹扣著手伏著腰,一直等到馬車遠去,見不到任何東宮之人的影子,她才敢直起身。此時月亮如玉壺般高高懸掛在星海之中,徐謹看著它,覺得是那樣遙不可及。她手握成一個拳頭,才發現指尖,是那樣冰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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