鋪著紅綢裝點著琉璃燈的九尺高台,抿唇而笑的城主牽著麵無表情的新娘在一眾小弟們的起哄聲中緩緩拾級而上。


    城主站定,做了個壓製的手勢,小弟們皆住了口,他迴頭看了一眼新娘,有些羞澀地抖了抖火紅的寬袖,含笑表白道,“我第一次遇見你,便是在上元節的燈會上,我當時還隻是一個小乞丐,我渾水摸魚偷了你家的花燈,卻被你看見了,而你不僅沒有找人打我,反而央求你爹將那盞燈贈我。”


    新娘沒有看他,聞言隻是略略呆了呆,神色越發空蒙,搖頭冷然道,“我絲毫沒有記憶。”


    城主的笑容僵了僵,隨即緩了緩神色,笑著繼續道,“無妨,我記得便好。我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兒,記事起就在街頭混,從未有人對我如此,你贈燈時的那抹笑是我見過的最美的,最美的。從那一刻,我便下決心要做一個能給你帶來幸福的人……”


    新娘的眸中掠過一絲了然隨即被惶恐取代,很快再度恢複死一般的寂靜。


    “可你卻沒有等我,你嫁給了別人。不過,沒關係,我便成為更厲害的人便可。我打下更多地地盤,收了更多的兄弟,建了更大的寨子,終於成為了這個黃羊城的主人,阿羅,這都是你的功勞。”城主的笑容越發柔情似水。


    而新娘的麵容越發冷硬成冰,她目光呆滯,抖著唇角問道,“所以,所以,我的相公是你殺的?”


    城主的麵色也冷硬下來,不耐煩地抖了抖衣袖,道。“明明是你我相遇在前,偏偏他非要插一腳,我雖恨。卻還懶得動手,興許隻是那小子命薄而已。兄弟們說,是不是?”


    一眾小弟們齊聲歡唿著,“是,是,是。”


    新娘神色愈發悲戚。唇角再度一抖。搖頭道,“你又何須自己動手,隻要你不喜。多的是人會幫你做。”


    “那倒是,不過,你問的是我有沒有殺,我可以肯定的告訴你,我沒有。”城主攬過容色渾沌的新娘的肩膀,笑道,“阿羅。那都是過去的事情了……我們今天好好拜堂好不好?”


    纖綿仿佛能夠看透那新娘容色後的決定,不忍再看,迴轉過身道,“此事無需我們做什麽,黃羊城也必然會毀於此,我們走罷。”


    夾穀琰略略一愣。蹙眉問道。“哦,你難道覺得這麽一個女人就能夠輕易毀掉一座城嗎?”


    纖綿啞然失笑。暗歎夾穀琰終究還是不懂,那新娘神色悲戚有些自絕之意,若當真自絕,那癡情城主必然會將這座城毀得毛也不剩,搖頭道,“這位城主並不知曉新娘想要什麽,隻想著他認為新娘想要的,誤以為是愛,其實,不過是傷。此女心死,隻怕起了玉碎之意。”


    夾穀琰看了看新娘的容色,隻覺得是呆了些,倒不覺得有什麽特別,笑道,“好歹來了,也要做好任務,其實毀黃羊城不是目的,奪黃羊玉才是。”


    “黃羊玉?”纖綿翻了翻眼皮,並不急於揭穿他朝令夕改的怪癖,不屑道,“倒是聽說過,那黃羊玉天然便有一副牧羊的景象,可又不能吃,又不能喝,沒什麽用處。”


    “你可有所不知了,黃羊玉可是極其堅固的,是做護心鏡最好的材料。”夾穀琰並不想就這樣離開,忙不迭地編撰道。


    風吹燈動,晃動的琉璃盞,拜堂已經完畢,新娘迴頭望了一眼被鬆開的父親和兄弟,咬了咬唇,眼中閃動了一下憫然的光,果決地從袖中抽出一柄匕首,利索地直逼向城主。


    長老們一擁而上,將麵色錯愕的城主團團圍住。城主攔住了要衝過去綁住新娘的小弟們,懵懂地問道,“我為你做了這麽多,你為何還要殺我?”


    新娘踉蹌兩步,低眉看著自己手上因為長期紮燈籠而形成的薄繭,搖頭大笑道,“我一個弱女子又如何能夠殺你?”隨即聲音低了下去,冷笑道,“況且,你說的不錯,你為我做了這麽多,確實不該死,該死的是當初對你笑,容忍你偷竊的我……”說著,反手將匕首刺進了自己的胸膛,決絕地從高台上摔了下去。


    城主見此,惶恐地甩開了保護自己的長老們,向著新娘狂奔過去,堪堪扯住了新娘的腰帶,詰問道,“你為何要這樣對我?我給你的都是我能給的最好,就算現在我沒有,隻要你要,我也會搶來給你。”


    新娘笑容慘淡,咬著唇,因為他的詰問唇角越發嘲諷地勾勒起來。


    城主見此,整張臉全部扭曲,順手扔下了新娘,惡狠狠地喝道,“給我剁——”


    小弟們再度歡唿一聲,棍棒敲擊的聲音纖綿壓根不想聽,她捂住耳朵,低眉,壓根就不想去聽去看,隻想著趕緊離開,轉身道,“這城主瘋了,黃羊玉在哪,我們抓緊時機。”


    夾穀琰一臉悲憫,終歸,這個故事中的男人和女人都是可憐人,迴轉身,本來想要開口兩人離開,瞪著她澄澈的眸子,卻別過頭道,“應當在城中,總寨那裏罷。”


    纖綿並沒有顧慮到他的期期艾艾,急忙逆著人流向總寨跑去,夾穀琰不得不將這個謊言硬著頭皮編下去,奔到她的前方為她開路。


    人頭攢動,兩人在人流中拚命擠出了一條道路,卻聽到身後城主衝破天際的悲號聲,“死了,沒了——”


    “頭領,你怎麽了,頭領……”“頭領,不就是個女人,咱迴頭搶迴來十個——”“對,咱馬上就走,去搶——”長老小弟們的關切聲讓麵如死灰的城主漸漸有了暴虐的心思。


    “搶?阿羅死了,這世上就不會有阿羅那麽好的女人了,即然阿羅這麽好的女人都死了,那些差的就更不用活著了,殺掉,全部。”城主森寒地勾了勾唇角,揚起手,做了一個抹殺的手勢。


    長老們先震了震,交換了一下彼此的眼神,想到自己的妻女,迴頭看了一眼城主肅殺的眼神,有些驚懼地再度彼此看了一下,斟酌半刻,抖著身體謹慎地迴道,“頭領,城內的女人雖不多,但大都是家眷,都殺了隻怕會讓弟兄們有所為難……”“對啊,頭領,若您想要殺盡天下女人,好歹也要放過家人才對,咱們城內的可都是家人……”“對啊,就像給我們做飯的崔媽媽,李婆婆,雖然做飯不怎麽好吃,也罪不至死啊。”“是啊,頭領,殺盡天下女人這咱爺們也就少了不少樂子不是?再說,這種做事可不是英明神武的頭領平時的作風。”


    “雖然,你們這麽說,但阿羅死了,我不能讓阿羅一個人就這麽死了。封城,送嫁的所有人都先殺了,然後,看看,湊個吉利的數字。”城主一臉肅殺,仿佛看到了那些人驚恐的死狀,哈哈大笑起來,他的目光飄忽了一會兒,挪移到了正在奮力擠開人群的纖綿和夾穀琰身上,兩人的互助讓他的心頭一緊,他摸了摸下巴,哼了一聲,道,“尤其是,要湊個雙雙對對的數。”


    長老們聞言都不約而同地舒了一口氣,迴稟道,“頭領英明,做的也都是明智決定。”


    而纖綿和夾穀琰則絲毫不知曉身後的情況,蹭進了總寨的大門,因為城內的喜事,寨內一片喜慶的紅色,卻空無一人。


    纖綿和夾穀琰懷著謹慎,小心翼翼地挪入正堂,恰恰正堂之中供桌之上供奉的便是二人苦苦尋覓的黃羊玉。纖綿急於離開這個暴虐頭領的領地,所以,想都不想,直接伸手去取。


    而在環顧四周的夾穀琰反應過來她的動作出聲喝止的時候,已然為時已晚。


    黃羊玉稍稍挪移便啟動了機關,齒輪轉動的哢噠聲讓纖綿悚然一驚,眼疾手快地將黃羊玉放迴原位,但機關已經啟動,整個地麵開始晃動,夾穀琰略略蹙眉,一手奪過黃羊玉,一手攬起纖綿,足尖輕點,在地麵塌陷之前飛奔出門。


    門外突然亮起了一片火光,小弟們似乎是感受到了這邊的動靜,正聚眾過來。夾穀琰略略思量,猛虎難敵猴群,況且這裏畢竟是別人的地盤,有多少後援難以估量,此番自然是不能夠硬碰硬的。他低頭看了纖綿一眼,纖綿指了指傾頹的大堂邊用於儲藏雨水滅火的銅缸。夾穀琰會意,扯著她快步鑽了進去。


    銅缸碩大,裏麵還存了些已然有些發臭的雨水,兩人根本顧不上那麽許多,掩鼻蜷縮而入。水漫過兩人的胸口,兩人默契地對視一眼,靜默地細聽外麵的動靜。


    缸外急促的腳步聲和問詢聲相互交織。


    “噯,也不知道哪個不開眼的這個時候來偷咱們寨的寶貝,抓到了不定怎麽死呢。”


    “反正也不關咱們的事,趕緊抓人,趕緊交差,要是抓不到那小子,不定怎麽死的說不定就是咱們兄弟了。”


    “對,對,咱們趕緊抓人去,兄弟們,兵分三路,一撥跟我走,一撥跟老六,剩下的,守著門口,一個都不能放走。”


    “是——”


    腳步聲漸漸遠去,缸內的二人稍稍舒了一口氣。但隨即,纖綿因為順著自己裙角蔓延的不好的味道微微皺了皺鼻子,搖頭低聲問道,“咱們接下來怎麽辦?在這裏呆著會被熏死的。”


    “當然是要出去的,等他們搜完,找不到我們,他們就會走的。”夾穀琰胸有成竹道。


    纖綿抬頭看了看天色,並不認為這些匪徒會如夾穀琰所言,幾不可聞地歎息一聲,違心道,“但願如此。”(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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