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那位裝腔作勢的柳菁菁暢談之後,柳菁菁便稱了病,纖綿在府中的威信也逐漸加強,隻是纖綿並不以為意。中秋夜,纖綿沒有應柳菁菁的矯情邀約去擁翠閣的中秋夜宴,而是在春蕪園自己擺了一個小小的宴席,如在那座偏遠的小院一般,隻是少了一個在灶台邊幫廚還不斷絮叨的人,纖綿看著自己不自覺空出的那個位置,幾不可聞地歎了一聲。


    桂花樹下的石桌上放著幾樣簡單的瓜果,盡歡不懼二個孩子乖巧地從小廚房將午後做好的點心一個個端過來,纖綿一一接過,放在桌上,心思一緩,點了點二個孩子道,“老規矩”。


    盡歡吐了吐舌頭,忙不迭地擺手道,“彈琴我不行,先讓弟弟來吧。”


    不懼故作老成地喝了一口茶,擺了擺手,“年年都是我彈琴,沒意思。”


    盡歡用手指戳了戳不懼,抬頭忽然發現了什麽,驚奇地指著天空說,“月亮不見了。”


    纖綿聞言順著她的手指抬頭,微微一笑,許是曉棠的心意不想要自己進行一餐沒有她的家宴罷,略略點了點頭,道,“是啊,看來,今個賞月賞不成了,迴去吧。”


    盡歡扁扁嘴巴,篤定地搖搖頭,“一年隻一次,就這麽迴屋太沒意思。”


    不懼自顧自地迴去拿了一襲披風,係在身上,冷然道,“不若母親給我們做個月亮?”


    盡歡聽了,急忙拍手叫好,輕快地歡唿道,“對啊。對啊。”


    纖綿微微一愣,不懼這孩子很少對自己提出要求,更何況是這種非必要的要求,畢竟從小她就教導過兩個孩子,琴慎用。


    不懼拉了拉纖綿的裙角。帶著半撒嬌的口吻道,“娘親,好不好?”


    纖綿俯身摸了摸不懼的頭,倒真心不想讓他失望,略略歎氣,點了點頭道。“你難得開一迴口,加上盡歡她也喜歡,我怎麽舍得讓你們失望?”說完,含笑迴屋抱上次報複柳菁菁的那把琴,返迴院中。對著二個孩子款款地說,“秋風太涼,你們都迴去穿得暖些再迴來。”


    盡歡篤定地搖搖頭,“弟弟穿得暖就行了,我沒事,娘親,快彈吧。”


    纖綿無奈地歎了一聲,在石凳上坐定。十指放在琴上,輕輕閉目,以心為弦。彈奏出一曲《月影橫斜》。


    幻境中的景色的逼真與美好程度與纖綿的琴技高下相關,此刻圓月當空,月光傾瀉,一地曼妙的銀色,纖綿略略抬頭,含笑地欣賞著自己的傑作。


    盡歡笑嗬嗬地拉住纖綿的手臂。歡脫地蹦跳著道,“娘親最厲害了。”


    纖綿揉了揉盡歡的頭。笑笑不語。


    盡歡霎時鬆開纖綿,蹦蹦跳跳地在月光下笑鬧。


    纖綿不覺被盡歡的天真無邪逗笑。真希望她能一直這麽單純無害,身上忽然一沉,她驚訝地側頭一看,竟然是夾穀琰將一襲披風披在了自己身上。她似是燙著一般,飛速蹦開,蹙眉看著他,自己並沒有在這幻境中做出他,那麽他應該就是現世中過來的,她不解地冷言問道,“你怎麽進來的?”


    她這才發現不懼並不在這幻境中,她隱約猜到了夾穀琰大約是不懼帶過來的,鼓了鼓氣,不知這不懼是存了什麽心思,閉目凝神想要破除幻境。


    現世中她放在琴上的手停了下來,她恍惚睜開眼睛,卻發現自己還處在一片銀色月光中,而麵前的夾穀琰還在。


    “你就這麽不想見到我嗎?”夾穀琰定定地看著她,語氣幽怨。


    耳邊似乎帶著迴音的聲音提醒著她,她還是在幻境中,隻不過這不是她所做的,而是不懼所做的幻境,她其實很輕易地就能夠破除,隻是覺得孩子們如此不容易將自己騙到這幻境中,就這麽破除而出,怕是會枉費了孩子們的一片心意,況且她也想知道他到底存了什麽心思。


    纖綿略略歎氣,順從道,“真不知道你是怎麽說動這二個魔頭來幫你的,不過既然來了,不妨說說你來的理由吧。”她轉身坐到石凳上,無趣地用食指在石桌上劃來劃去。


    “其實,隻是,想和你過個中秋節罷。”夾穀琰遲疑地低聲說道。


    纖綿聞言一愣,手指微微一頓,石桌上瞬時出現了豐富的瓜果點心,竟然還有一壺酒,她被眼前的這一幕嚇了一跳,瞬間明白不懼這孩子與自己心靈有所感應,所以,這個幻境會隨時跟著自己的心情發生變化。


    夾穀琰挑眉,隨即一笑,不客氣地坐在纖綿對麵,提起酒壺將兩個酒盞斟滿,舉起一個酒盞對著纖綿晃了晃,爽利地一口飲盡,“我幹了。”


    纖綿略略猶豫後,接過另一個酒盞,緩緩將盞中的酒飲盡,酒香濃烈,入口卻綿軟甘甜,隱隱帶著些許桂花的香氣,她沒想到自己此刻的心情竟然是這樣的桂花酒,聞起來濃烈,喝起來卻是這般柔情百轉。


    她有些生自己的氣,搶過酒壺,給自己斟滿,再飲上一杯,這一杯聞起來微苦,喝起來辛辣之間苦味更濃,入喉之後隱隱才有些甘甜的餘味。


    她狐疑地蹙眉,又一次給自己斟滿,一口將盞中酒飲盡,這一次的酒卻是酸澀的,酸澀如未熟的柿子,那樣古怪而難以下咽的味道險些讓她將口中的酒盡數吐出。


    她不服氣地端起酒壺又要給自己倒上,手卻被夾穀琰按住,夾穀琰無奈地歎了一聲,他並不知她的酒量,但總歸這幻境中的酒與現世中不同,還是不要貿然喝醉的好,況且他也有些話想去問,便勸說道,“不懼那孩子說,幻境中也是會喝醉的。”


    纖綿眼中的夾穀琰卻化作三個不相重合的人形,她緩緩搖頭,再度看去,卻發現變成了六個人形。她幹脆閉上眼睛,舌頭有些卷曲,“你怎麽這麽多,我看著眼暈。”


    夾穀琰歎息更甚,哭笑不得道。“剛剛還說,這就醉了。”說著起身過去,準備抱起纖綿,纖綿卻傻傻一笑,手掌在眼前一翻,幻境瞬時變幻成另一番光景。一片踟躕花海在風中搖曳,時不時有些知音蝶款款而來自在飛舞,她看著這樣的美景,踉蹌地站起來,在花叢中慢慢轉了一圈。卻倒地不起了。


    夾穀琰再度哭笑不得,搖了搖頭過去準備扶起她,幻境卻再度一轉,大興帝都之中,紅綢十裏,喜樂聲聲,儀仗百米,他們二人正正好好地停在道路中央。樂師停了下來,蹙眉看著他們,夾穀琰急忙拉起纖綿到路邊。隊伍繼續行進。十六人抬的花轎上,新娘徐徐撩開簾子好奇地往外望,那模樣分明是十五六歲的纖綿,見了二人隻是掩唇撲哧一笑,那樣子格外明麗動人。夾穀琰見此不由得愣了愣,看了看自己懷中的。再看看那邊遠遠走開的,有些理不清頭緒。紅綢瞬時換做白紗。樂聲換做哀曲,花轎換做棺木。隊伍的速度慢了下來,漫天飛舞的花瓣換做紙錢,徐徐飄落在纖綿的臉上,她感覺不舒服打了個噴嚏。


    纖綿的一個噴嚏變幻了周圍的景色,這一次他們終於迴到了城主府,隻是並不是春蕪園,而是芳心亭,破敗得幾乎傾頹的芳心亭盡是寂寥的殘色。夾穀琰恍若感知到她的心思,有些心疼地蹙眉,將纖綿抱起,低聲埋怨道,“你這個小腦瓜裏麵到底都裝了些什麽啊?”話音未落,蒙蒙的細雨就這樣飄落而下,風也隨著吹動,纖綿似乎因為這股涼意有些清醒,迷蒙地睜開眼睛,低聲呢喃,“痛。”


    夾穀琰聞言,急忙問道,“哪裏痛?”


    纖綿蹙眉撫了撫胸口,她的胸口卻霎時被鮮血染紅,夾穀琰驚得不知所措,抖著嗓子問道,“怎麽會有傷口呢?快讓我看看。”


    纖綿忽而一笑,鬼魅而淒涼,一字一頓道,“這傷口,不是你給我的嗎?”她慢慢再度將手撫上胸口,似乎有一柄冷箭的羽毛一閃而過,但瞬時那一片殷紅與冷箭齊齊消失,她莞爾,“不過,沒關係,已經不會痛了,因為這裏已經死了。”


    夾穀琰看著她胸口出現的一片空洞,張了張嘴,卻什麽也說不出。就在他呆愣的時刻,她胸口的空洞越來越大,最終將纖綿整個吞沒。


    夾穀琰瞪了瞪眼,身體仿佛被冰凍,踉蹌著起身,喚著她的名字,四處尋找,就在他幾乎要頹然倒下時,而如遊魂一般的不懼仿佛踏月而來,懸在與他眉目平齊的地方,此番看來他的麵容幾乎能與纖綿重合,隻是那眉眼之間恍若凍結著千年堅冰,讓人遍體生寒,他揚了揚頭,冷然說道,“夾穀琰,我和盡歡不一樣,我深知母親的苦楚,就算母親原諒了你,我也不會原諒你。”


    夾穀琰略略蹙眉,似乎明白了其中深意,質問道,“剛剛並不是阿毬的想法,都是你的所思所想?”


    不懼摸了摸下巴,輕描淡寫地說道,“我與母親心靈相通,我的便是她的,她的便是我的。隻不過她對你還有柔情,而我,絲毫沒有。母親心寬,但我不一樣。以德報怨這種事不是我的風格,善惡有報才是世間真理,那些傷害母親的人我定然會讓他們付出數倍的代價。”


    夾穀琰看向不懼的眸子,那其中的篤定的憤恨讓他悚然一驚,心中倒也生出幾分釋然,道,“你恨我,本也理所當然。”


    不懼偏頭,冷笑,“恨你,你別太高估自己了,我隻不過是看不慣你,不喜歡我看不慣的人舒心罷了。”說完便幻化無形,而他的話語卻如鍾鼓般狠狠地敲打在夾穀琰的心上。


    夾穀琰略略迴神,發現他抱著纖綿在一片銀色的月光下,纖綿的皮膚在此刻的月光中幾乎白得透明,恰似一個隨時都會破碎的離魂,他越發抱緊了她。


    許是感覺到了疼痛纖綿此刻蹙眉轉醒,迷茫地揉了揉頭發,看著夾穀琰明滅不定的眸光,謹慎地與他保持距離,“幻境中我竟然還能睡著,我剛剛是不是做了什麽不好的事情?”


    夾穀琰眉眼低垂,搖搖頭,“沒有。”


    纖綿狐疑地看了看他,“你的表情並不是這樣說的。我看起來就那麽好騙嗎?”


    夾穀琰卻並沒有迴答她的那個問題,抬起眉眼,含上一抹笑容對她道,“和袁尚翊談判的事情,你去,我允了,隻是我要和你一起去。”


    纖綿正要說什麽,卻被夾穀琰的話再度堵了迴去,“你辦事,我終究是不放心。”(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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