纖綿這一次夜奔失敗後,夾穀琰如他所言地對她的管製進一步加強,她每日能見的人也是越來越少。除了每日王不留行過來給她敷藥送藥,孩子們每日請安,剩下的時間全部就是由夾穀琰一人全程監控,頗有那個時候纖綿在大興皇宮裏日日追隨的勢頭。她不由得感歎,風水輪流轉啊,自己竟然也到了這種走到哪裏被人跟到哪裏的情狀了。


    王不留行帶著渾身的歉意,近乎虔誠地給纖綿治病,隻是,他也解不了袁尚翊下給她的毒,唯一能夠幫忙的不過是自己誤食毒果造成的目盲。纖綿雖然看不到他的表情,聽不到他的聲音,但每一次給自己診病的時候他的慎重和小心翼翼她還是感受得到的,不過她不言不語,因為那些都構不成她原諒他的理由。


    一個月之後,纖綿被毒果毒瞎的眼睛終於在王不留行的努力下重見光明,而她自顧自地解開纏在眼睛上的白綢,模模糊糊地看到的第一個人卻並不是王不留行,甚至不是她不知該如何麵對的夾穀琰,而是急得滿頭大汗一腳踹開門衝進來頗有滄桑感的舞文。


    舞文似乎並不知道纖綿能看到了,但卻知道纖綿聽不到,不管不顧地焦急地直接對王不留行說道,“都是公子你說主母身上的毒無藥可解,此刻為了換取還魂丹,竟然要將雲中十八州給袁尚翊,你也知道那雲中十八州是這逍遙城與東秦的屏障,若是給了他,便是將逍遙城拱手送了沒兩樣。公子你好歹也是暗衛統領,其中利害自然不必我在細說。快隨我去勸勸主上吧。”


    纖綿看著舞文的嘴型,似乎明白了他所說,想來也確實有幾日沒有怎麽受夾穀琰的折磨了,沒想到這人竟然把心思放到那邊去了,雖說也是為了自己吧。但這個等於覆滅了祖宗基業和士兵們的血淚的交換,這卻並不是自己想要的結果,況且那些城池說到底也有自己的一份功勞在。


    她略略思量,她已經許久沒有出門了,府裏的人大抵都不知道自己躲藏在此。既然不能順利逃跑,不如就趁此幫孩子們在這府裏樹立一下威信。這一次也許就是一個機會。她這樣想著,起身,提起裙擺,踏著雪白的兔皮鋪成的地麵,篤定地看著舞文。“這個事情,我來勸吧。”然後在舞文詫異的表情中,徐徐往外走穿好鞋子,忽然想起了什麽,迴頭對王不留行微微頷首,“謝謝你,現下我能夠看得到了。”


    舞文急忙追了出來,剛剛臉上的焦急褪去不少。給纖綿指路道,“主母能來勸自然是好,不對。是最好的。來,我們這邊走。”


    春蕪園裏竟然種上了桂樹,眼見著花苞一個個鼓了出來,約莫很快就要開了。她好不容易能看到這樣美好的景色,不由得含笑地折了半支在手裏,遞給身後跑來跟著自己的丫頭。吩咐道,“喏。迴去插瓶。”


    丫頭看了看舞文的臉色,乖順地抱著花枝迴去。纖綿提著裙角跟著舞文慢慢向前廳而去。一路似曾相識的風景讓纖綿深刻地感覺到一雙能夠看清世間的眼睛有這麽大的用處。她歡喜著雀躍著,不知不覺就到了議事廳,她停了下來,不知道夾穀琰是不是還在此處議事。門口守門的兩個丫頭並不識得纖綿,見舞文對她客氣,也不敢招惹,隻微微躬身行禮,迴答道,“主上正在和大臣議事,夫人若是有急事,請容奴婢們去通報一聲。”


    纖綿擺弄著手指,搖頭笑著說,“不用,我在這裏等他們議事完。”


    等了許久,這些大臣才麵色凝重地從屋子裏麵走出,隻不過並沒有出院門,而是兩兩對視後,一齊跪了下來,大唿,“請主上收迴成命——請主上收迴成命——”


    纖綿看著那些近乎一致的口型,似乎猜到了大臣們竭力進言的內容,對著門口麵露迷茫的丫頭笑了笑,“這次輪到我出場了,借過一下——”丫頭正要攔住她,舞文對二人搖搖頭,丫頭略略施禮後由著纖綿自顧自地鑽進了院門,繞過齊齊跪拜後齊齊盯著她看的大臣們,徑直走進議事廳。


    夾穀琰坐在正中的桌案後,一手扶著額頭,感覺到纖綿過來頭也不抬地不耐煩地擺了擺另一隻手,“孤說過了,這件事孤已經決定了,沒有轉圜餘地。”


    纖綿篤篤地站到他的桌案前,敲了敲桌案,讓夾穀琰直視自己。夾穀琰略略抬頭,扶著額頭的手有些不自覺的抖動,眸子亮堂堂地看著纖綿,“怎麽是你?”


    纖綿看到他的話,不由得翻了翻眼皮,撇撇嘴,不客氣地說道,“聽說了些事情,過來看看你是不是如傳言般傻了,要巴巴跑去和袁尚翊做什麽交易?”


    夾穀琰聽到她和自己說話,一時怔忡,沒有理會她不善的語氣,隻是覺得恍若夢境中,有些呆呆地徐徐含笑點頭,“那,你希望我怎麽做?”


    纖綿難得見到夾穀琰這樣春風和煦的模樣,蹙眉,狐疑地看著他,扁扁嘴,繼續道,“反正是你的地方,我有什麽好說的,隻是不希望你拿我做理由,到時候讓我來背負罵名罷了。”


    夾穀琰拉長尾音哦了一聲,托腮道,“我之前還沒有想到,原來還有背負罵名這一項啊,也對,通常這些大臣不會明確地說我的不對,隻能咒罵那個紅顏禍水,禍國妖姬什麽的。”


    纖綿愣了愣神,不想他現下還有與自己玩笑的心情,徐徐垂下頭,坦言道,“袁尚翊之前有和我說過,男人會恆久地記得自己失去的東西,失去了才知道有所虧欠,而因為有所虧欠所以想要做出補償,但這終究隻是愧疚之心罷了。你其實並不需要因為對我有所歉疚而做出這麽大的犧牲。這座城是你的先祖們積累下來的,現在能有這麽點大的領土這麽多的百姓是你的士兵們浴血奮戰而來的,你若當真用這些做了交換。實在是太對不起那些人的付出了。”


    夾穀琰眉頭蹙起,卻笑了笑,解釋說,“若沒有你,逍遙城早就沒了。為了你毀了又如何?你不必去迎合那些文縐縐的事理。說到這,你還不如你兒子,你兒子還說過,這世間的道理不過是些糊弄人的玩意。”


    纖綿看到他說起話來還是“你兒子”,不由得胸口一滯,抿了抿唇。別過頭,“罷了,你拱手江山也好,袖手天下也好,本也是與我無關的事情。”


    夾穀琰見纖綿扭身要走。翻身從桌案後翻過來,一把將纖綿攬入懷中,將她的頭埋進自己的胸口,沉痛道,“我是覺得我對不起你,虧欠你,很多,很多。這一世可能都還不清,但,你明明很清楚。我這樣對你,並不是虧欠。”


    纖綿一把將他推開,自顧自地理了理額發,氣咄咄地說,“欺負我聽不見是不是,我告訴你下次罵人的時候不用把我的頭藏起來。你隻要背過身就好了。”


    夾穀琰徹底呆住了,他隻是忘記了她聽不到的事情。可他也確實沒有想到她會理解成他在罵他,人生的第一次深情告白不僅被無視。還被當作惡語處理了,他真的隻能無語問蒼天了,他歎了一聲,撇嘴道,“我終於知道那二個孩子的脾氣怎麽一個比一個怪了。”


    纖綿氣得吹了吹額發,他一個白撿爹當的竟然敢批評自己含辛茹苦養大的孩子,頓時怨氣衝天,叉著腰,氣衝衝地問道,“是,和你一點關係都沒有,也不知道盡歡那孩子的長相隨了誰,害得我們東躲西藏?”


    夾穀琰眸子一亮,唇角微勾,嗯了一聲,順勢接話道,“那孩子確實長得好,不知是隨了哪位長得好的?幸好,幸好,看來你當初說的‘取長補短’是不錯的。”


    纖綿想到當初自己那個把無知當個性的時候,臉騰地一紅,狠狠跺了一腳,竟也順著他的話接下去了,質問道,“你,你,你長得好了不起啊。”


    夾穀琰不想她還真的順著這話下來了,不由得笑容更深,篤定地點點頭,理直氣壯道,“嗯,所以,我可以當作你肯讓孩子們認我做爹了?”


    纖綿沒想到他會這樣問,頓時一愣,眸光一轉,別過頭,道,“認不認你那麽重要嗎?你已經立了世子,多幾個兒子最好也隻不過是錦上添花的事情,甚者還會帶來災禍,不是嗎?”


    夾穀琰略略沉吟,走過去,扳過她的臉,含笑說道,“你想要這個位子嗎?你喜歡,我給你就是。雖然不能說,你喜歡什麽我都能給你,但隻要是我能支配的都可以,或者我支配不了的,我也會努力給你。”


    纖綿聞言愣了愣,眨巴眨巴眼睛,仿佛不太相信他說的事情。


    夾穀琰知道她不會相信,轉身走過去伏在桌案前,揮筆寫道,“主上詔曰:主母柳氏天賦奇才,溫恭儉讓,實乃女輩之典範。故,特許其一願望,不違天道倫常便可。欽此。”然後仔細印上城主的金印,將墨跡未幹的詔書遞了過去。


    今日的驚嚇一波接著一波,連自認什麽都經曆過的纖綿都不免屢屢愣神,她的餘光看到外麵跪著的一片大臣還在跪拜,看了一眼眼中完全沒有外麵的是非的夾穀琰,不由得暗歎他定力好,也再度慶幸自己聽不到外麵那請求的聲音,她偏頭一笑,“好,君子一言駟馬難追,更何況這白紙黑字都寫上了,你可沒機會後悔了。”


    夾穀琰攤攤手,一副隨你便的樣子。


    “這一次和袁尚翊談判,我去。”纖綿說完,不等夾穀琰分辯,便出門對著各位大臣喊道,“主上說會考慮大家的要求,請各位迴去吧。”


    各位大臣在夾穀琰森寒的目光中叩謝後,妥妥地四散而去。


    而議事廳當中還在發愣的夾穀琰身後鑽出了二個小小的身影。


    夾穀琰蹙眉看著那二個孩子,咳了咳,正了正衣襟,道,“剛剛你們也聽到了,這應該算是你們的母親親口承認你們是孤的孩子了吧?”


    不懼用手指戳了戳盡歡,無理攪三分道,“娘親最多也隻承認盡歡是,和我有什麽關係?”


    盡歡急忙撇清關係,往後退了兩步,擺手道,“你說送母親江山,母親都不理會,證明你和我也沒什麽關係。”


    夾穀琰看著二個急於和自己撇清關係的孩子,終於明確了一個事實:他們比他們的娘親難搞多了,想到此處他不由得長歎一聲。革命尚未完成,他還需多多努力啊。(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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