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說盡歡的搗亂是帶著稚氣的頑皮,那麽不懼的搗亂絕對是災難性的破壞。一場蠱毒盛宴讓柳菁菁抱著夾穀昱直接投了井,幸好搶救及時,兩人隻是受了驚,受了涼,隻能規規矩矩地在園中養傷。在夾穀琰問罪之前,不懼則先去請了罪,說自己身體不佳,對蠱的各種掌控力都有所削減,此次事件斷斷是一場意外。


    夾穀琰自然是不相信的。


    不懼立時換上一副病懨懨的模樣,弱弱地咳嗽兩聲,淚光微動,歎息著說,“我這身體約莫也活不上多久了,說到底也是個別國餘孽,城主愛怎麽處置就怎麽處置罷……”


    一句話將夾穀琰是動也不是,不動也不是,隻得叫了夾穀珩過來幫他檢查不懼是否當真是因為身體原因。


    而夾穀珩在不懼的眼色下,自然隻能力挺不懼,說了一番情況確實不好的話,還開了一大堆的補藥如是如是。


    當不懼得了一堆賞賜迴到冬思苑的時候,盡歡的一片焦急化作了瞠目結舌。在家裏的時候她就已經知道不懼的演技了得,但也沒想到可以這麽了得,連那麽個冷血縝密的夾穀琰都不是不懼的對手,她除了盲目崇拜,沒有第二條路可走。她撓著下巴,暗暗決定,以後,定要好好跟著不懼,有肉吃,還不挨打。


    雨後初晴,碧波蕩漾的池塘之上剛剛修葺過的擁翠閣上的魚鱗琉璃瓦在陽光下熠熠生輝。盡歡用手遮著陽光,坐在台階上,輕輕歎了一聲,“這不懼也不知道又出了什麽幺蛾子。讓我這頂著大太陽來這擁翠閣是個什麽意思?”


    遠遠見到裹著一身冰藍色錦袍的不懼乘著軟轎過來,似乎懷中還抱著二個紅棕色的東西。


    盡歡堪堪看清了那懷中的東西,竟是琴,她暗叫不好,幾乎是嗖地一聲竄了起來。扭身就要迴去。


    不懼自然抬眸便看到了她的動作,遠遠地笑著喊道,“盡歡小姐既然都來赴孤的邀約了,此刻孤來了,卻要離開是何道理啊?”


    盡歡脊背發涼,訕訕地繼續後退。摸了摸鼻子道,“內急,內急。”


    不懼偏頭一笑,攬住了琴,向她示意了下。“不急不急,先和孤鬥完琴再說。”


    盡歡自知逃脫不得,隻得撓了撓頭徐徐走上前去,對著興致盎然的不懼,閉了閉眼睛,無可奈何地低聲勸說道,“一年前弟弟的琴聲就差點毀了半座山,今日若當真與你鬥。隻怕這座城都保不住了,好歹也等咱們要走的時候再說。若弟弟真的心癢,咱找一處闊地。好好地比一場如何。”說著,順手就要探過去取過琴。


    不懼知道她的意思,但今日他可沒有殺人越貨的意思,懶得與她細說,隻是對她微微頷首,越發抱緊了懷中的琴。挑眉一笑,“我明白姐姐的意思了。那麽,琴。就不能給你了。”


    盡歡撇撇嘴,不自覺地摸了摸自己的臉蛋,這不懼怎麽一點也不給自己這個姐姐一點麵子。


    不懼見盡歡那副倒黴模樣,哧地笑了一聲,歎道,“既然今日姐姐不想與不懼一同練琴,那,不懼就一人獨奏,倒也也無妨。”說著,咳了咳,徐徐走上台階。


    盡歡見此張了張嘴巴卻不知如何開口,便又抿了抿唇,可見不懼越來越遠,她不得不挪動步伐,快走兩步立在不懼身前,深吸氣,再度勸說道,“不懼,你需不需要再考慮考慮?”


    不懼含笑搖頭,了然地撥弄琴弦道,“我明白你的擔憂,暫時也不想告訴你我的理由。反正,你隻要記得我所做的必是有根有據的就好。”說完,對著盡歡粲然一笑,足下輕巧地一蹬,翻身就上了屋簷。


    盡歡見此,越發不解,卻也不敢含糊急忙也順勢而上,不過此番她並不是為了阻攔不懼而是保護他,因為這不懼主意已定就再難撼動。


    不懼在金黃的屋簷上坐定,將琴放在盤好的腿上,抖了抖寬袖,蒼白得幾乎透明的手指徐徐放在泛著銀光的琴弦上,右手勾挑起音,左手往來走音,彈奏一曲母親喜歡的《醉相思》。


    不懼其實一直不太懂,為何母親彈奏這首曲子的時候會流淚,或者說是因為想要流淚才去彈奏這曲。而他數日以來緊緊揪在一起的心卻隻能通過此刻的這一支曲子來暫且安慰,畢竟這是最能夠和母親心靈相通的一首曲子,若母親有意識與他聯係,自己便有可能找到母親所在之處的蛛絲馬跡。


    夕陽西墜紅豆碎,孤帆遠影錦書催。


    塵蒙筆墨絲帕褶,歸人何處獨蕭索。


    丹蔻褪紅花盡染,鬢間青絲付蹉跎。


    菱花鏡中空顏色,無人賞看自寥落。


    醉相思,相思醉。


    風移影動知是誰?


    醉相思,相思醉。


    倚欄遠眺暗垂淚。


    醉相思,相思醉。


    唯有相思心成灰......


    曲未過半,不懼的心猛然一動,那是母親無意識傳來的信號,與母親心意相連數年的他自然懂得,此番情狀不是母親熟睡就是母親昏迷。他自然知道,如此大好的天氣,母親不會無緣無故地陷入沉睡當中,不由得蹙眉,暗暗沉下焦躁的心,強迫自己沉浸在母親的哀怨之中,而這股哀怨卻變成了急速下落的空虛感以及隨之而來的遍體的痛楚。


    他知道此刻他已經與母親的情緒相連,於是眉頭更蹙,手下撥弦越發用力,強迫自己將所有心思沉靜下來,順著母親微弱的思緒繼續探求。


    一個黑暗潮濕的山洞,很冷,很冷,就算縮成一團還是覺得冷得很。四周似有虎嘯狼嚎之聲隱隱約約地傳來,可竟然無力逃開。


    思緒當中恍惚有鎧甲護身的強兵追擊,用盡全力地跑,終於將他們盡數甩掉。


    可此處還能安全到幾時。自己也不知道,而且自己也沒有力氣再走下去了。不懼,盡歡,也不知可否安好,若能安好。那就真的無所求了。


    他深入母親的思緒中將母親的絕望與無助感同身受,不由得嚇得一個歪斜,猝然睜開眼睛,卻因為失去平衡,瞬間從屋簷上落了下來。


    幸好一直看著他的盡歡眼疾手快,飛身過去抱住了他。將他帶到下麵,怒氣衝衝地喝道,“不懼,你要死啊?”


    不懼早就顧不上那麽多,正要說什麽。卻因為剛剛用心凝神,太過耗費心思,一口氣沒上來,竟暈了過去。


    盡歡一時間傻了眼,低低地喚了幾聲之後,手足無措地急忙唿喚侍衛過來將不懼抬上軟轎,可不懼卻愣是憑著意誌力醒了過來,掙紮著要下軟轎。


    盡歡一邊攔著他。一邊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可好說不行歹說也不行,不懼就是執拗地要離開。急得盡歡說話都帶上了哭腔。


    不懼自然知道盡歡的執著的,可母親情況危急,由不得他隱瞞下去了,他踉蹌地走到一邊,躲開那些夾穀琰派來的侍從,在屋簷的陰影下他幾不可聞地歎了一聲。簡短地表述道,“與我命運相連的那人似乎遇到了險境——”


    此話一出。盡歡的臉色都嚴謹起來,不懼的話她一直都是相信的。而且她也擔心母親是因為消失不見的自己才鋌而走險,那樣,自己就如不懼所言,太對不起母親了,她的心緊緊地揪成一團,不由得快步走進了屋簷下的陰影,蹙眉急急地問道,“弟弟可看清了是在什麽地方,離這裏有多遠,我馬上去——”


    不懼搖搖頭,臉色越發慘白,擔憂之情毫不掩飾,卻也無可奈何地長歎一聲,“那個人遇上的險境不是以我們之力就能解決的。”


    盡歡攥了攥拳,隱約猜到了八成是那個陰陽怪氣財大氣粗的人使壞,若真是他,那當真十分不好處理,她有些害怕,也越發肯定是因為自己的原因,蹙著眉頭不知所措地拉住了不懼的袖子,試探性地隱約帶著顫抖問道,“要不,我們向城主借兵吧?”


    不懼聞言麵露不屑,冷哼一聲,“且不說年紀尚輕,我現下是南盈世子的身份,你眼下是作客逍遙城身份未明的人,他怎麽會借兵給我們?再者,就算他真的肯借,以我們的實力就怎麽可能調動得了那些士兵,到時候萬一弄巧成拙,豈不是害了娘親?”


    盡歡急得快要哭出來,抹了一把臉,啞著嗓子哭腔急急地問道,“那,我們怎麽辦?告訴城主實話,說我們的娘親,逍遙城的主母,此刻命懸一線?”


    不懼篤定地搖搖頭,冷靜分析道,“以你所描述的那日城主質問你的語氣和態度來說,沒有證據的事情他是不會輕易相信的。”


    盡歡聞言,左也不是,右也不是,越發焦急,隻得求助於不懼,“如此說,弟弟應該是有想法了吧,不妨直說,別這麽耗著我。”


    不懼眉頭舒展開,抬眉對盡歡淡淡一笑,這是平時他們二人躲開小姨要出去玩時候的暗號。盡歡愣了愣,隨即焦急的心情一緩,這便是要跑路的意思了,於是了然地對他報以一笑。盡歡心情轉好,拉著不懼的袖子,低聲勸慰道,“此事由我來做,你歇著便好,一會兒我過來接你。”


    不懼從懷裏拿出了一個小瓶子,倒出一粒藥塞進嘴裏,點了點頭道,“現下隻有你我二人,要跑路也得先去引開那些侍從。”說完便收迴搭在盡歡身上的手臂,直立起身體,臉色似乎因為這樣的動作紅潤了一些。他扭身就奔著馬廄的方向而去。


    盡歡驚詫地低聲喊了一句,“喂,你走那麽快做什麽,還有我呢,我和你一起去。”


    不懼笑了笑,摸了摸盡歡被冷汗浸濕的額發,低聲道,“跑路嘛,自然要跑得轟轟烈烈才好,但也要講求速度。和從前一樣,我去偷馬,你身體好,先去揀點值錢的,然後燒他幾間大房子再去馬廄找我匯合。”


    盡歡目瞪口呆地聽著不懼的講述,唇角微微抽動,似乎想到了夾穀琰暴怒的模樣,哆嗦了一下道,“你確定要做這麽多,這可是逍遙城啊?隻是跑路不行嗎?若當真都做了,以城主的那個倒黴樣子會發出通緝令追殺我們的。”


    不懼聞言越發猖狂,大笑兩聲,“怕的就是他不來。”


    盡歡腳下不停,聞言微微愣了愣,隨即明了一笑,帶兵不行,那麽引來追兵便是,這不懼果然有辦法,她就是喜歡驚險刺激的事情,於是小嘴不停地建議道,“喂,不懼,我要不要去把那個城主金印偷來,那個我可是惦記了很久了......啊對,還有那個大夫人的那身金線鑲邊的朝服,把金線卸了怎麽樣......”(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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