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盈與逍遙城的邊界上行駛著一輛破舊的馬車,駕車的是仍舊三緘其口的弄墨。而馬車上正中坐著的是一個著海青色長衫的七八歲的男孩,不過因為孱弱,他看起來比實際年齡還要小一些。而他此刻正一本正經地端詳著坐在他身邊的那個男子。


    男子著一身藏青色的柳葉紋緞麵長衫,麵容有些憔悴,靠著馬車,捧著一卷書卷,目不斜視地認真讀著。


    男孩似乎得出了什麽結論,微微舒了一口氣,似乎有些乏了,垂下眼簾,往馬車上一靠,閉目養神。


    男子感覺到自己身上的目光移開了,於是偏頭轉而去打量這個孩子,從救出的那一刻開始,這個孩子就不曾有慌亂或是害怕一類本該出現的情緒,取而代之的是冷靜,疏離和探究。而最奇怪之處,不知為何他總覺得對這個孩子有種莫名的親切感。


    男孩感覺到男子的目光,斜了斜眼睛,正對上男子探究的目光,毫不掩飾道,“城主不妨有話直說。”


    男孩的坦率讓夾穀琰愣了愣,隨即他一笑,坦言道,“孤隻是想問你為何總是盯著孤看?”


    男孩坐正,攤攤手,卻因為這樣的動作不自主地咳了咳,眸色漸漸幽深了起來,淡淡道,“也沒什麽,隻是覺得城主有種莫名的熟悉感,多看兩眼罷了。仿佛,在夢中,見過數次。”


    夾穀琰聞此並不相信,隻蹙眉看著眼前這個孱弱的孩子,不由得心下一痛,安撫道。“你放心,此次迴城定然讓孤的堂弟好好給你看上一看,好好醫一醫你的惡疾。”


    男孩探究地看了看夾穀琰,將夾穀琰的關切視作無物,質問道。“城主為何要救下我呢,是因為孤是南盈世子,還是因為孤身上有打開國庫的鑰匙?”


    夾穀琰略略思量,也用平等的語氣轉而問他,“都有吧。那你呢,似乎不一定非要和孤一起吧?”


    男孩老成地摸了摸下巴。想不通母親為何會為這樣一個人生生死死,經曆那些百轉千迴,他決定不再去想,故而淡淡地搖了搖頭,“沒想過。也許隻是覺得跟著城主會有有意思的事情發生。”說完,他往後一靠,閉上眼睛,以無言的方式中斷了談話。


    馬車轆轆,夾穀琰的目光迴歸到書卷上,可這一頁書卷卻再也沒有翻動過。到底是什麽樣的經曆讓這個孩子有了這樣冷靜縝密的心思,不過才六七歲的模樣。他想知道,而且從未迫切地想要知道過一件事情。


    入了夜。馬車終於停了下來。城門大開,馬車徐徐繼續前進,不遠處一片火光。弄墨微微蹙眉,定睛一看才發現原是城主府內的家眷聞訊全部出動,在提著燈籠舉著火把的丫頭小廝簇擁中等待著城主的駕臨。


    馬車再一次穩穩地停了下來,弄墨勒馬,跳下馬車,躬身撩開簾子。夾穀琰摩挲著手中的書卷,氣定神閑地下了馬車。


    柳菁菁喜不自勝。急忙一手拉住夾穀昱一手提起裙角,快步迎了上去。在夾穀琰麵前恭敬地行了禮,柔婉地笑著道,“城主可迴來了,昱兒這幾天天天念叨您呢。”


    夾穀琰聞言一笑,愛憐地揉了揉夾穀昱的頭,微微頷首,“昱兒這陣子長高了,不知書讀得好不好啊?”


    夾穀昱擰眉,猶豫半刻才一本正經地迴答道,“昱兒很努力,隻是多了個頑劣的陪讀,昱兒難免分心,所以覺得對不起父主。”


    夾穀琰蹙眉,似有不悅,看向柳菁菁,“怎麽沒聽你說起過陪讀的事?若當真頑劣,拉出去便是,難道孤走了一段日子,府裏的規矩都成了擺設嗎?”


    話裏的淩厲昭然若揭,柳菁菁自然知道夾穀琰平日最疼昱兒,於是借機露出一臉為難,道,“說起來,這個事情還當真輪不到妾身做主……”


    還沒等柳菁菁期期艾艾地一一列舉盡歡的罪過,由柳常勝牽出的盡歡眸色一閃,飛速地奔跑過去抱起夾穀琰的大腿,鼻涕眼淚一起往他身上蹭,哭嚎著,“一看就知道您是我的爹……爹,爹……”


    “我之前的苦都沒有白吃,能找到爹爹,相信娘親也會很歡喜的……”


    “我調皮搗亂不過是希望能有人傳遞消息給爹爹,讓爹爹早日歸來罷了……”


    “我知道大夫人不喜歡我,我也知道昱兒哥哥不喜歡我,其實都無所謂,隻要爹爹不嫌棄我就好……”


    一句接著一句,臉不紅氣不喘。


    柳菁菁聞此有些不快,卻還插不上嘴,氣咄咄地急忙扒拉夾穀昱也向前去。夾穀昱很快了解母親的用意,也恭敬地過去半撒嬌半勸慰地說,“父主一定旅途勞頓,這些事情還是之後再談論吧……”


    盡歡瞪了昱兒一眼,更大聲地嚎哭起來,哭得好不傷心,喚道,“爹爹……”


    “父主……”


    夾穀琰本來就有些搞不清楚狀況,此刻更是被這些孩子的哭聲被鬧得頭疼,也越發氣憤,正要嗬斥一聲,卻感覺到寒風一掠,隻剩下了昱兒諾諾的聲音,“父主……”


    夾穀琰低頭看到剛剛抱著自己大腿的那個女孩竟然恭敬端正地站在一邊,小心地覷著馬車的方向。他好奇地順著她的目光看去,隻見剛剛與他同乘一馬車的男孩披著自己落在車上的玄色大氅,抄著手,冷冰冰地瞪著她。


    而此番神色,不知為何他覺得竟然與自己有幾分神似。他啞然失笑,暗暗搖頭,責怪自己想得太多。


    盡歡抬頭看了看,發現不懼還在瞪著自己,不由得硬著頭皮,想到剛剛爺爺的介紹,訕笑著說道,“驚擾弟......段世子休息了。可我不是有意的,我不知段世子……也在車上。”本來想說。並不知道段世子是自己的弟弟,但知道此刻這種話不宜說,生生咽了迴去編出了這樣的話來。


    這樣的態度不由得讓那些提著燈籠舉著火把的丫頭小廝們抖了抖,連柳常勝都驚詫了一下,不想這個城主府裏驕橫跋扈的小霸王竟然也會有這樣謙卑討好的姿態。


    夾穀琰則略略擰眉。聽語氣這兩個孩子似乎認識,這些都是什麽亂七八糟的關係,莫不是這位自己親自救下的孩子也和那袁尚翊有些牽扯,若當真是那般,那有些手段可就該用一用了。


    不懼卻隻是向一個方向勾了勾唇角,冷冷一笑。一字一頓道,“沒事,不知者不罪嘛。”


    可這話裏的語氣和他的表情都不像是內容一般寬容,盡歡知道不懼一定是在怪罪自己,內心委屈即將噴薄而出。樣子幾乎要哭出來。


    不懼無視盡歡這般害怕,輕輕揮了揮袖子,瞬時他身邊縈繞著數十隻斑斕的彩蝶。弄墨剛剛從南盈歸來,自然知道這是什麽,出聲製止,“世子,她也是無心,用蠱似乎有些過了。”


    不懼並沒有理會。打了個響指。蝴蝶組成了一支箭一般的隊伍,目標明確地極速向盡歡飛去。


    盡歡吐了吐舌頭,弟弟果然是生氣了。但唯有讓弟弟撒氣才能消氣,便動作熟練地迅速向後翻身,躲開了一輪進攻。不懼眉心一蹙,手指在袖中輕動,蝴蝶變換了隊形,成為一個環形。繞著盡歡的動作款款飛舞。盡歡運用不斷變換的步法,不知是否刻意地一頭紮進人群中。


    夫人小姐丫頭小廝們聽到弄墨的叮囑。知道這是些厲害的東西,見蝶兒飛來。不由得大驚失色,四處逃竄,而夾穀昱不知是被嚇傻了還是驚豔了,隻愣愣地站在原地,動也不動。


    眼見著隨著盡歡一起翩躚而來的蝴蝶要碰到他,剛剛扭身跑到另一邊的柳菁菁驚得顧不得什麽,直直地迴身衝到夾穀昱的麵前試圖保護他。


    順勢往後一翻卻恰好看到這一幕的盡歡迅速迴身,利落地取出藏在袖子中的匕首,拔出利刃敲擊在有古怪花紋的匕首鞘上,一聲聲清脆地樂音帶著微微的顫音飄然而出。


    知音蝶被盡歡音律召迴,翩然在閉著眼睛的柳菁菁前麵轉了個圈,再度整好隊伍,紛紛飛迴不懼的袖子中。


    夾穀琰眉頭更蹙,這兩個孩子的配合如此默契,並不是一日所成,看來這兩個孩子的身份都需要好好探查一番才行。


    不懼並不知曉夾穀琰對自己越發慎重的懷疑,隻是略略挑眉,也不再刁難有些氣喘的盡歡,抖著袖子收迴了蝴蝶,掩唇輕輕咳了咳,微微頷首,“此事未完,你好好記著,最好給孤一個孤能夠接受的解釋。”


    說完,他跳下馬車,走到飛奔而來和夾穀琰匯報消息的舞文身邊,冷硬地問道,“你應該給我安排了住的地方吧?不用了,孤看孤就和她一起正好。”


    舞文目睹了剛剛的盛況,一時還沒有迴過神,輕聲勸說道,“世子是上賓,怎麽好和別人擠呢?”


    不懼卻偏頭,裝作不解的模樣說道,“其實,你不用擔心,就算是以城主的功夫,孤不想讓他近身他也莫可奈何,更何況是個還不及你的孩子呢?”


    舞文迴頭看了看撇嘴的盡歡,內心暗歎,不是怕你怎麽的,是怕你把別人怎麽的,但還是笑著迴答,“臣下還是覺得世子獨居好一些,況且那還是個女孩子。”


    不懼拉了拉大氅,可無奈這件大氅太過寬大,剛剛被他拉上去又掉了下來,顯得他的身板格外瘦小,他迴頭看了看盡歡,冷冽道,“你覺得呢?”說完他的臉驟然紅了起來,不斷地咳嗽不自覺地彎下腰來。


    盡歡聽他咳嗽,顧不上不懼冷峻的臉色,一臉心疼地走過去,幫忙他將大氅仔細地係好,拍了拍他的後背“身體不好就不要逞強嘛。”利落地向前兩步,順勢蹲了下去,“走吧,我背你。”不懼倒也不矯情,順從地攀上盡歡看起來纖弱的後背,對著各位微微躬身行禮。盡歡背著不懼一本正經地行禮後,甜笑著說,“那麽,就如剛剛世子所說,我們就先走了,祝各位晚安。”


    說完搶過最近的一個丫頭手中的燈籠,乖巧地快步上前給二人照著路,二人一個影子晃動著離開了。


    剩下的所有人都在原地,動也沒動。這城主門前的一出鬧劇,竟然瞬間變換了主角。


    晚風輕輕吹拂,夾穀琰擰起的眉頭漸漸舒展開,看起來這兩個孩子交情不錯,倒也是件可以施用逐一攻破的招數,若情分不淺,今日相聚並不是深情嚎哭,竟然是如此相鬥情狀,若說為了掩飾彼此身份,卻又在最後濃情蜜意,真不知這兩個孩子到底在搞什麽名堂,不過,見他二人如此互幫互助,他心中倒是升騰起一絲難以言喻的溫暖,他淡淡地笑了起來,歎道,“有趣,有趣。”(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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