纖綿策馬急奔恰巧看到了曉棠和袁尚翊邊說話邊往前走的情狀,顧不上什麽,急急地施展躡雲步,從馬上騰空而起,以自己最快的速度在幾個士兵的腦袋上借力之後,摔在了曉棠身上,順便也將曉棠帶進了安全的地方。


    曉棠霧氣繚繞的眸中因為這一摔而有所清明,看清了是纖綿,心中一緩,對著纖綿微微一笑,道,“阿毬,你來得正好,彈一曲給我送行吧。”


    纖綿看清了她說的話,不由得怒氣更盛,將她拽起,恨恨地說,“曉棠,無雙他傻,你也傻嗎?”


    曉棠借著纖綿拉扯的力量踉蹌兩步站起,捂著被纖綿扇過的地方自顧自地笑了,“是,我一直都很傻,你也一樣傻啊,不然怎麽會這個時候過來我身邊,袁尚翊他也不傻,怎麽會放任你到我身邊?”


    纖綿沉痛地撫了撫曉棠被自己扇出掌印的側臉,明白她話中的意思,滿含歉意地說,“我一時氣極了才打了你,抱歉。我知道你擔心這些不過是別人設下的局,可我才不管這是什麽陰謀詭計,我隻是想提醒你,這世上還有許多值得你留下的東西。你不是說,待到太平盛世,便與我一起在都城邊開一家小小的酒館,取名留春小築,連門口的對子不是都擬好了?掙了錢,我們就去遊曆天下,吃遍天下美食……”越說,話語越發悲戚。


    曉棠覆上纖綿的手,眸色流轉,搖搖頭,“那。你當初為何沒有選擇迴去夾穀琰身邊呢?”明顯感覺纖綿動作一僵後,曉棠拿下纖綿的手,繼續說下去,“你不過是不知該用什麽樣的態度留在他身邊吧,沒了鎮國琴你就失去了留在他身邊的理由。你害怕被驅逐所以自己選擇了離開。可你還記得當初你的模樣嗎?”


    纖綿不免有些訕訕,當初自己差點就因傷心絕食而亡,還是被曉棠一巴掌扇清醒的。


    曉棠看著纖綿的表情,笑了笑,“是啊,你也記得吧?隻不過是離開他你就尋死覓活。若不是還有孩子,怕是今日你我也沒有這樣麵對麵說話的機會了。”


    纖綿搖搖頭,誠懇地迴答,“你一直都比我明白,也比我懂得這世間的道理。所以,你不能走和我一樣的路,不是嗎?”


    曉棠踉蹌地走了兩步,看著城牆之下的大軍,迴頭看了看城中四處逃竄的百姓,啞然失笑,“這一點上我和你一樣,沒有歸處。沒有家。無雙他就是我的家,就是我的天下。沒有了他,這世間再美的美景無人與我同看。再香的美食無人與我同吃,再傳奇的遇見無人傾聽,就算我走遍天下,吃遍天下,識得世上的所有人又能如何呢?沒有人在乎了,你懂嗎?就算你說。你會在乎,不懼盡歡會在乎。那也是不一樣的。”


    纖綿拉起曉棠的手,一時有些語塞。“我,我母親說過,活下去總是有希望的。”


    曉棠含笑地看著纖綿,一步步地往後退去,搖頭道,“國之信仰在於王,王死後,便是王妃與世子承擔起國之信仰,如今,我便是這南盈的信仰,就算我還想活下去,自由地活下去也是不能了。”


    纖綿再度攥緊了曉棠的手,隨著曉棠的去勢卡在城牆的邊沿,她對曉棠搖頭,“拉住我,活下去。”


    曉棠看著纖綿,唇角微微一勾,然後用唇語告訴纖綿,“玉璽在不懼身上。”在纖綿微微一愣的時刻,雙腳用力一蹬城牆,借著這股力量甩開了纖綿的手,順勢摔了下去。纖綿急忙迴神,縱身一跳,準備再度抓起曉棠,卻忽然被後麵的一個力量勒住了,她的手空空地伸出,看著曉棠摔在了塵土飛揚的城門口,殷紅的血在曉棠四周蔓延開,加之曉棠所著的紅色宮裝,正好成了一朵紅蓮的形狀,一朵燃燒的紅蓮。


    纖綿恍惚以為是幻覺,用力閉上眼睛,再度睜開,枯萎的曉棠還在,恰巧與之前落地的無雙的位置並排,而曉棠碰巧摔出的手軟軟地停留在距離無雙最近的地方。


    纖綿的心不由得狠狠一抽,想起初見時候綁著兩條大辮子的曉棠微露貝齒,對自己款款一笑,“我叫曉棠,海棠的棠。”


    想起自己逃出敬嵇村,在江都與曉棠重逢,她偏頭一笑,“沒事,以後有我一口飯,就有你一口飯湯的。”


    想起曉棠假死之後從棺材裏麵坐起,揮別自己的時候,笑盈盈地囑咐,“在那之前,可別死了。”


    想起國宴之後,曉棠自信滿滿地揚了揚下巴,“我哪裏不如你,容貌,身材還是才學?”


    想起無雙和曉棠帶著自己逃出袁尚翊的營帳,自己悠悠醒來時,她漲紅著臉,指著自己道,“你,你,你,怎麽也不吱一聲?”


    想起離開無雙的曉棠靜靜地呆坐在村口,若有所思的模樣。


    想起和孩子們一起玩耍的曉棠眉開眼笑的模樣。


    想起……所有的與曉棠共度的時光,從不知曉棠竟然已經在自己的生命中停留了這樣久,久到自己以為她不會離開。


    想到這裏,抽動的心仿佛俶然空了,淚水瞬時奔騰而出,她模糊著淚眼,癱坐在地上。


    原來,從離開逍遙城之後,曉棠也一直都是自己的歸處,她的家。曉棠說她和自己一樣沒有歸處沒有家,可曉棠死了,自己連能夠相擁取暖的人都沒有了。活著,才是世間最艱難之事啊。


    袁尚翊溫柔地將她扶起,卻問出了一個殘忍的問題,“攝政王妃她是不是告訴你玉璽之所在了?在哪裏?”


    纖綿從沉痛中轉醒,緩緩起身,對著袁尚翊就是一聲冷笑,“我說她怎麽這麽痛快地跳下去了,原來是為了躲避你的這些問題。她死都不肯迴答這個問題,難道她會這麽輕易地把答案放在你身邊嗎?”


    袁尚翊早就猜到了纖綿會這樣答,剛剛焦急的模樣瞬間收斂起來,恢複了平日的那副懶洋洋的模樣,他一斂袖子,故作瀟灑地大手一揮,“你不迴答就說明那玉璽在那孩子身上,那麽,接下來的事情就好辦了,那就是帶你迴去。你否認也沒關係,也好辦,還是帶你迴去。”


    纖綿張了張嘴巴,卻發現袁尚翊已經給出了他的決定,自己再說什麽都改變不了了,於是她踉蹌地走了兩步,攤攤手,“別裝傻,我不信孩子不在你手裏。”


    就在纖綿說話的這一刻,她感覺腳下震動,急忙轉身去看,隻見十萬大軍已然破門而入。


    袁尚翊從懷中拿出折扇,坐在城牆上,斜斜地順著纖綿的目光看了看,隨後笑了笑,不著急不著慌地說,“其實,我的計劃是在聽說夾穀琰去處理西垂邊境的事務後才開始實行的。不過沒想到夾穀琰他給我玩了一把聲東擊西,派了一隊人馬來接應無雙他們。從現在的結果來看,夾穀琰還是錯算了無雙對南盈的責任感,所以,最有可能的結果就是作為彌補,他接走了所謂的世子——也就是你的孩子,順便也帶走了能夠開啟南盈國庫的玉璽。”說完,他自顧自地鼓掌,點頭,似乎是在自我稱讚。


    纖綿則沒有關注袁尚翊,而是這些剛剛闖入沁都的士兵們,看著他們順手殺了幾個準備逃出的人,看著他們順手殺了幾個跪地求饒的百姓。纖綿氣得轉到袁尚翊跟前,才看到他那副好整以暇的模樣,恍惚明白一切都是袁尚翊的計劃,他特意放鬆了山莊裏的警戒,讓自己可以輕易逃出,他算準了時機讓自己來勸慰無雙和曉棠,若能成最好,若不成曉棠也會將玉璽之事告知自己,而他隻需袖手站在原地放士兵進城,自己自然不會放任這些士兵任意糟蹋無雙和曉棠用生命捍衛的城池,而一旦她先開口,必然處於被動地位。纖綿雖然清楚了解,但也抑製不住自己怒氣騰起,她狠狠地拉住袁尚翊,“說吧,你到底想怎麽樣?”


    袁尚翊含笑點頭,做了個請的動作,“很簡單,和我迴去咯。”


    纖綿不太相信地瞪了瞪袁尚翊,下巴往城下士兵那裏揚了揚。


    袁尚翊無所謂地攤攤手,“隻要你同意和我迴去,我立刻讓士兵們退出沁都,而且下令讓他們安頓好城裏的百姓,怎麽樣?”


    纖綿怒極反笑,一字一頓道,“你這是在威脅我嗎?”


    袁尚翊笑著搖頭,吊兒郎當道,“妹妹,別說得那麽難聽,這是在談條件。”


    纖綿看了看這座快要崩塌的城池,權衡一下利弊,明白暫時穩住袁尚翊才是上策,就像曉棠說過的“霧氣繚繞中,你總以為前方是懸崖,我若不將你推出一步,你如何能看清前麵的路?”。看眼下情況,不懼暫且下落不明,袁尚翊的話不可全信,自己總得在袁尚翊身邊探一探消息再說,想到此處,她蹙眉斜了他一眼,“跟你迴去,可以。但是你還得答應我一件事情才行。”


    袁尚翊皺了皺鼻子,似乎有些不耐煩,“說說看。”


    纖綿斜了斜眼睛,迴頭望了望城牆,低聲道,“曉棠和無雙的屍首得交給我處理。”


    袁尚翊點了點下巴,吊兒郎當道,“我覺得這個事情對我有些不公平啊,而且妹妹覺得此刻還有能和我談判的條件嗎?”


    纖綿往後退了兩步,冷然道,“你覺得能談就談,不能談的話,我也無所謂。”


    袁尚翊見纖綿如此動作,不由得眸光一凜,快速伸出手,俯身抓起纖綿的手,自作主張地拍了拍,隨後一笑,“就這麽決定,撤。”(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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