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常勝自然知道些柳菁菁平日的手段,但總歸盡歡還是孩子,不值得她如此費心對付。恍惚之間他想到了自己另一個女兒,那個能在柳菁菁的手段之下坐到主母位子的女兒。八年前當他以為她死了再也見不到的那個時候,他的心竟然有了一下難以言明的抽搐,不是難過也不是愧疚,更多的是悵然。悵然的是他日日所恨的終究離去,而他的心卻隻剩下一個難以填滿的空洞。而當他再遇見她的時候,她竟是過來救自己的,且聽不到了,因為什麽失聰,又怎麽憑著那副纖弱的身軀養大了如此明朗的盡歡。他想到此處,愧疚之心滿溢,不由得心疼揉了揉盡歡的頭發,抬頭蹙眉看著婦人,不緊不慢地勸說道,“菁菁,你一向大度,怎麽竟會和小孩子計較了?”


    菁菁見到柳常勝頓時忘情地走過來,暫且將那孩子的事情放在一邊,拉著柳常勝的手,淚水依依地說,“爹,聽了舞文傳來的消息我都不敢相信,此時親眼見到您我才終於放下心。正好,娘親和妹妹都住在府裏,我們一家終於團聚了。”


    柳常勝隻是草草地點點頭,知道柳菁菁是在扯開話題,惦念著地上一臉委屈的盡歡,和聲勸慰道,“是,一家團聚本就是高興事,這麽高興的日子,何必提那些不好聽的事情?這孩子與我一路相伴,隻是調皮淘氣,算不得什麽,還是把那孩子放了吧。”


    菁菁不想柳常勝如此執著於這麽個孩子身上,也擔心之後這孩子的容貌會給自己帶來更多的麻煩,給昱兒帶來麻煩。此刻自己的身份好不容易穩固了一些,怎能因為這麽個毛孩子壞事,這孩子斷斷不能留。她狀似為難地歎了一聲,搖頭道,“爹。您也是一國將軍,自然知道治軍若不嚴,打仗的時候必出亂子,同樣的,治家也是如此,有些事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隻怕也會引起大亂子。”


    盡歡聞言眼睛一亮,抓住菁菁的話柄,笑嘻嘻地接話道,“幸虧我可沒有大嬸你這樣的家人,所以應該不屬於你那個什麽治家的範疇。”


    柳常勝被這盡歡伶俐的話逗得哈哈大笑。略略頷首順勢道,“不錯,這孩子初來乍到,不過做些調皮搗蛋的事情,不算得什麽大錯,自然也不會有什麽需杖斃的大罪,也不值得你動家法不是?”


    菁菁不知為何自己的父親如此偏向這個孩子,但他把話都說到這個份上。自己也不好直接拂了他的麵子,這一次自己必然是動不得這個孩子了,不過經此一事。她也必然不會再放過這個孩子,隻要孩子還留在府內,她總有機會,於是她放柔語氣,嬌嗔道,“爹您剛剛迴來。女兒隻能事事依您了。隻是,還望父親好好看著她才好。來人,給這個孩子鬆綁。”


    堪堪鬆綁。盡歡知道菁菁不會這麽輕易地就放手,要想在這個婚姻不和諧的婦人手底下活命,抱緊爺爺這棵大樹才是正理,想到此處她便拉住了柳常勝,嘟著嘴巴撒嬌道,“爺爺,在這裏我什麽也不懂,怕再次惹了夫人生氣,不若爺爺教一教我這裏的規矩,如何?”


    菁菁猜到了盡歡的想法,想抱大腿沒那麽容易,急忙在柳常勝說話前迴答道,“爺爺他走了一路也累了,這些日子還要好好歇息呢。況且爺爺也不怎麽在這府內走動,怕是也教不全,我看,我還是請一個妥帖的府裏老人教你更好些。”


    盡歡怎能不知菁菁的打算,翻了翻眼皮,死命地拉著柳常勝的袖子,撒嬌道,“我最喜歡爺爺了,不會打擾爺爺休息的,再說,我學那麽具體的規矩做什麽,難道大嬸是覺得我會在這府裏長住下去?”


    柳菁菁頓時有些啞口無言,說是也不是,不是也不是,倒讓這麽個小丫頭嗆住了,不由得想到了記憶中的某個人,那個讓她日日不得安眠的女人,她急忙擺了擺頭,那女人都已經死透了。這個孩子不過是個巧合,但能讓自己想起不痛快的事情,這個孩子也是一個令自己厭惡的巧合。


    柳常勝看到了菁菁眸色流轉,不自覺地護在盡歡前麵,往後伸手揉了揉盡歡的頭發,笑了笑,隱約猜到了盡歡死命拉著自己的原因,語氣冷硬起來,道,“我在路上也沒怎麽勞頓,有這個孩子陪著我,我也高興。菁菁,你的昱兒穩重老成,還忙著學習國家大事,沒有時間陪我這麽個糟老頭,這個孩子總歸與昱兒年紀相仿,也算得代替昱兒陪我了。”


    柳菁菁聽到柳常勝這般誇讚自己的兒子,眸間染上一抹笑,隨即冷了下來,知道眼下她奈何盡歡不得,隻得囑咐盡歡道,“你跟著爺爺,不許再生事了。若是再有,不要怪我不客氣。”


    盡歡得了大赦,不由得笑容滿麵地拉著柳常勝忙不迭地點頭,脆生生地說道,“這個自然,大嬸就算不說,盡歡也是知道的。”說完急急忙忙地拉著柳常勝出門,生怕這個脾氣古怪的大嬸再說什麽為難的話。


    出了門,盡歡迴頭看了看,見確實無人跟隨,不由得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揮舞著小拳頭,撇撇嘴,嘟囔道,“這城主真無趣,娶了這麽個心機頗深又狠絕的女人……”說完才意識到這個女人的父親就在她的身畔,她訕訕一笑,討好地拉著柳常勝的衣袖,低聲辯解道,“爺爺,我不是那個意思……”


    柳常勝並沒有生氣,他從前隻知道菁菁聰明努力認真,什麽事情都不由得他操心,但他也慢慢發現菁菁並不隻有那一個模樣,而且對於這個孩子柳菁菁存了什麽心他不是不知道,他心中暗暗著了決定,笑著揉揉盡歡的頭發,安撫道。“你說得對,她為難你這麽個孩子本來就是不對。所以,盡歡,一直這樣就好,千萬不要成為那個樣子好不好?”


    盡歡聞言撇嘴。挺了挺胸,盛氣淩人道,“才不會成為那副模樣呢,爺爺放心。”


    七拐八繞,庭院深深,盡歡跟著若有所思的柳常勝四處逛。倒也存了十分的耐心,她忙著討好這位爺爺,柳常勝也看出了這個孩子的心思,不由得心更軟。柳常勝帶著盡歡走了半個時辰終於停在了一處三層的樓閣前麵,盡歡扯了扯呆立在樓閣之前柳常勝的袖子。不解其意地念著燙金牌匾上的題字,“如意閣,做什麽的?”


    隨即一眼就看到了正門所對的牆麵上懸著的一副畫,畫中一個綠衣女子坐在桌案邊低眉撫琴,身邊彩蝶環繞,女子衣袂飄飛,神色安逸,似笑非笑。宛若山中的仙子般不食人間煙火,獨坐仙境中。


    盡歡頓時也愣住了,這雖然有些不太像她印象中溫婉又嚴厲的母親。但容貌神色確是母親無疑,不由得蹙眉問道,“這不是……?”隨即怕自己說漏,便急忙接話道,“這不是城主的畫作吧?”


    柳常勝仔細端詳著盡歡的反應,徐徐點頭。緩緩解釋道,“正是城主於八年前所畫。是為紀念畫中女子對逍遙城所做的貢獻。畫中女子是逍遙城的主母,夾穀柳氏。名喚纖綿。盡歡有沒有聽說過逍遙城的主母啊?”


    盡歡含糊地點點頭,但十分不能將母親和主母聯係到一起,擰眉道,“之前去鎮上的時候聽過說書先生說過一迴書,不過娘親說那都是騙人的……”忽然意識到自己錯語,她急忙噤聲,咬了咬唇。


    盡歡撇了撇嘴,剛要圓話,柳常勝便繼續問道,“你娘親還說過什麽?”


    盡歡撓了撓頭,接話道,“我沒有說娘親啊,是爺爺你聽錯了。”


    柳常勝不以為意地繼續說道,“你的娘親沒有說過,她曾經是大興的翁主,欽點了當時還是世子的夾穀琰作為自己的丈夫,當時她也就你大上兩歲。”


    盡歡顧不上掩飾什麽,呆了呆,繼續問道,“然後哪?嫁給城主了?”


    柳常勝見盡歡有興趣,便笑了笑,繼續引誘道,“後來發生了變故,就是你剛剛見到的那個夫人嫁到了逍遙城。而你們的母親不知什麽緣故到逍遙城做了丫頭,成了通房小妾,後來又成了主母。”


    盡歡見柳常勝有些探究的模樣,按捺住滿心的好奇,急忙別過頭說道,“那些不過是些別人的事情,與我真的毫無關係,我不過是喜歡聽故事罷了。”正好看到了什麽,急著轉移話題,“哎,舞文叔叔過來了。”


    柳常勝略略歎氣,迴身看了看,真的是一身勁裝的舞文順著鵝卵石路向著自己這邊奔跑過來了。


    舞文氣喘籲籲地停在柳常勝麵前,草草行了禮,“將軍,可讓我找到您了,城主他昨個去了西垂,那邊的事情怕是要處理個十天半拉月的,再加上來迴的時間怎麽也得三個月。”


    柳常勝聞言眉心一擰,低頭看了看也有些沮喪的盡歡道,“你不是說他明天一早才走的嗎?”


    舞文有些為難地撓撓頭,看了看睜大眼睛看著自己的盡歡,繼續道,“其他的事情還都好說,隻是這孩子……”


    盡歡對舞文揚了揚下巴,想起之前舞文將自己撇下的情景,不屑道,“舞文叔叔難道怕我這麽個毛孩子吃垮了你這城主府嗎?”


    舞文越發覺得這孩子像記憶中的一個人,莞爾,忽而想到了另一個在家中因為主母離世而鬱鬱寡歡之人,興許她見了這個孩子也會高興些,於是笑道,“逍遙城再小也是夠養活你一陣子的,隻要你不再故意搗亂的話。正好,我想到一個會喜歡你的人,我帶你去找這個人好不好?”


    盡歡哼了一聲,把頭一歪,理直氣壯道,“本姑娘我人見人愛,不需要舞文叔叔這般垂憐,爺爺你說是不是?”


    舞文聞言笑著搖頭,“我說的這個人是曾經服侍主母的,對主母的的脾性很是了解,我原本以為你會感興趣呢,原是我想錯了。”


    盡歡翻了翻眼皮,不想別人看穿自己的好奇,別過頭,撇嘴道,“副將大人確實想錯了,我呢,隻是來尋親,並非要追尋什麽前任主母的故事,跟著爺爺便好。”


    柳常勝也滿意盡歡的答案,笑著微微頷首,將盡歡往懷中帶了帶,“舞文,菁菁此次因為這孩子動了大氣,一時半會兒怕是怒火難消,這孩子跟著我,菁菁她也不至於直接動手,總要等到城主迴來再做定奪吧?”


    舞文思量一下,自然明白柳常勝所擔心的部分,略略點頭,拱手迴答,“將軍言之有理,那臣下就先告退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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