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凜凜吹過,纖綿的衣袂裙角碎發隨風飄飛,而她愣愣地站在原地,腿部有些僵硬幾乎不能動彈,甚至連眼皮都沒有力氣抬起,她僵硬著腿腳,轉過身體,徐徐坐下和麵色淡然的和尚高僧們一起繼續誦經。


    匆匆過來的鄭姑姑和秋分正巧看到這一幕,偷偷地覷了纖綿一眼,秋分慢慢走過來,低聲勸慰道,“夫人,大夫人生產,照理夫人是應該過去的。”


    纖綿終於從混沌的思緒中理出一條理智,這柳菁菁拿捏著時辰,刻意做出的便是此番善解人意而又楚楚可憐的模樣,而夾穀琰也正好順勢憐愛心疼加愧疚,她此番前去不知道會看到什麽不該看到的,聽到些不想聽到的,她才不想去看什麽琴瑟和鳴夫妻同心的戲碼,懶散地搖搖頭,理直氣壯地辯解道,“我去也幫不上什麽忙,不若在此給她祈福來得更好。況且,太老夫人這裏總要有人守著才不孤單啊。”


    秋分聞言善解人意地點點頭,“那麽也好,夫人現下的身體也不適合去,在此更好。讓鄭姑姑在這裏陪著您,我去看一看情況吧。”


    纖綿揮了揮手,招唿雪青一聲,“讓雪青和你一起去,權當代表我了。”


    雪青起身行禮,和秋分一起匆匆離開了。


    纖綿迴轉過頭,雙手合十。木魚的敲打聲篤篤地一聲接著一聲,讓人莫名地安心。


    入了夜,和尚高僧們都去休息了,而小廝和丫頭們則都去碧芳閣幫忙了。偌大的靈堂,隻剩下纖綿一人將將要幻滅的燈盞一一點亮,隨手整理了一下祭品的擺放,抬頭便看到了更漏上的刻度。她啞然失笑,低低地迴了一聲,“太老夫人,過年了。孫媳和您一起度過了這個年關了。”


    忍冬提著酸木食盒氣喘籲籲地衝了進來,“忍冬給夫人拜年了,這是剛出鍋的餃子,正好是廚房在子時煮出來的。”


    纖綿微微頷首。禮節性地問道,“城主那邊呢?”


    忍冬拍了拍胸口,緩了緩氣道,“夫人應該是最後吃到的,城主,碧大夫人,月夫人那裏都是先照顧的。”


    纖綿低眉笑了笑,讚許地點了點頭,“我們這個小丫頭也成長成大丫頭了,我也該放下心了。”


    忍冬聞言。有些羞紅了臉,急忙將食盒打開,將筷子遞了過去,熱氣騰騰的餃子當真讓人食指大動,纖綿見忍冬咽了口唾沫。笑了笑道,“一起吃罷。”


    忍冬錯後兩步,急忙擺手,“不不不,那不合規矩。”


    纖綿望著空無一人的靈堂,笑了笑,“沒關係。反正也沒人知道。”


    忍冬看著腳尖,“不行,不行,奴婢是不能和夫人一起用膳的,更何況這是年夜飯啊。”


    纖綿聞言越發惆悵,幽幽開口。“哎,若我一人吃這年夜飯,又有什麽意思?”


    忍冬麵色有些鬆動,乖巧地坐在纖綿身側,“忍冬陪著夫人便是了。”


    纖綿聞言。點了點忍冬的眉心,隨後將幾隻餃子夾到蓋盅蓋上遞了過去,“沒有筷子,你就將就著吃罷。”隨後自顧自地夾起一隻餃子,咬了一口,竟然吃到了一枚明晃晃的銅錢。


    忍冬放下蓋盅,急忙說著漂亮話恭喜,“恭喜夫人,吃到銅錢可是大喜呢。”


    纖綿將銅錢攥緊手中,笑著點了點頭,咽下餃子,“對啊,現下我最需要的可能就是這個罷。”說著又咬了一隻餃子,卻再度咬出了一枚銅錢。


    忍冬的笑容有些僵硬,忙不迭地繼續賀喜,“這可真難得,夫人這是雙喜臨門,好事,好事。”


    纖綿見忍冬的麵色不自然,順手將剩下所有的餃子都夾開,全是一片亮閃閃的顏色,映著搖曳的燈火,光點四躍,漂亮得很。


    忍冬覷著纖綿的臉色,擔憂地開口解釋,“其實,夫人……”


    纖綿見忍冬緊張,笑著搖了搖頭,這孩子雖方法不當,卻也是為了討自己歡心,能在此刻還想方設法都自己開懷之人總歸都是些暖心之人,她打斷忍冬的解釋,笑道,“你應該賀喜我,夫人,真是好運氣,新一年必定金玉滿堂,萬事順遂。”


    忍冬呆呆地重複道,“夫人好運氣,必定生兒育女,萬事如意。”


    纖綿笑著點了點忍冬的眉心,搖頭道,“你個丫頭,連學個話都學不明白,明明是金玉滿堂,怎麽成了生兒育女了?”


    雪青此刻急衝衝地奔到纖綿身邊,上氣不接下氣道,“夫人,碧大夫人生了。”


    纖綿微微側首,剛剛的好心情霎時消散,點了點頭,簡短迴應,“嗯。”


    雪青咬了咬唇角,覷著纖綿的臉色,遲疑地說,“是個兒子,而且……”


    纖綿歎了口氣,接下她的話,“是不是已經被封為世子了?”


    雪青垂下眼簾,低聲迴答,“夫人睿智。”


    纖綿搖了搖頭,瞄了雪青一眼,“早就猜到的事情,你不必那副憑吊一般的表情。”


    雪青看了看前方的棺木,打趣道,“我這不就是來憑吊的嗎?”


    纖綿聞言笑了笑,伸出手,由著雪青將自己拉起來,看了看仍舊呆愣的忍冬,“既然生了世子,我們也不好裝作不知,幸好一早就備下了賀禮,明日一早我們前去拜會。”


    終於迴神的忍冬走了過來,撇撇嘴,“這次冷月和冷星的臉子可有的看了。”


    纖綿拍了拍忍冬的頭,搖了搖頭,“你不想看,就不要去了。”


    忍冬搖搖頭,歎了一聲,“躲了明日還會有後日,倒是不如一口氣被奚落個徹底。”


    天一亮,纖綿便換下一身素縞,換上一身藕粉,既不招搖也不素淡,隨手挽了頭發,別上了芙蓉石雕花流蘇簪,帶著忍冬,雪青踱步到碧芳閣,捧著之前選好的裝有春帶彩雙魚戲水平安玉鎖的紫檀木彩漆繪百子圖的錦盒。


    碧芳閣外一片喧鬧。冷月冷星正在為各位奶娘丫頭們安排看顧世子的輪換情況。


    纖綿發覺了冷月刻意避開的目光,站在纖綿身後的雪青自然也看到了,憤憤不平地正要上前分辯,纖綿搖了搖頭。示意靜候便好。


    冷月終於忙完了那一頭,仿佛剛剛發現纖綿,帶著得意,微微揚著下巴,笑著,“桐大夫人來了,瞧我們夫人這邊忙的,竟是一點沒顧上。”


    “無妨,煩請姑娘通報一聲。”纖綿不卑不亢地說道。


    冷月喚了冷星一聲,“冷星。你過來,我這還有事情忙,你先帶桐大夫人進去。”說完,才應道,“我們夫人說了。桐大夫人過來是無需通報的。”


    先喚丫頭後招唿夫人可是不合規矩的,忍冬蹙眉要去糾正。


    纖綿隻是微微頷首,笑道,“碧大夫人這邊忙亂,丫頭們得寸進尺不懂規矩也是有的,姑娘自然是要忙的。”


    一句話夾槍帶棒,冷月自然是懂得。不由得變了變臉色,微微欠了欠身,“夫人,請。”


    纖綿懶得理會這些得誌的小人,徑直跟著冷星帶著忍冬雪青轉身打簾子進屋。


    屋內燃著熱熱的炭火,新鮮瓜果本是難得。偏偏這屋內四處皆擺放著。一股不屬於冬日的清新之氣撲麵而來。


    夾穀琰坐在床榻邊,抱著他的第一個孩子,心滿意足地笑著。


    柳菁菁靠在床榻上,伸手摸著孩子的臉,笑著道。“你看,這眉毛眼睛可當真是和城主一模一樣呢。”


    “自然,他是孤的兒子嘛。”夾穀琰的笑意更濃。


    “城主也真是的,妾身都沒怎麽抱過,城主就一直這麽抱著,不累嗎?”柳菁菁的目光從兒子的臉滑到夾穀琰身上,嗔怪道。


    “怎麽會累,以後還要教他讀書識字,騎射劍法,若單單抱著他便累了,以後可怎麽辦?”夾穀琰依舊笑著,語氣寵溺地幾乎要化開窗外的冰雪。


    柳菁菁滿足地靠向夾穀琰,對著已經熟睡的孩子道,“昱兒,你父主可答應你了,快點長大,好好和父主學那些,知道了嗎?”


    冷星似乎刻意讓眼前這二人秀這麽一段夫妻情深才堪堪通報道,“夫人,城主,桐大夫人過來了。”


    纖綿的腳仿佛被釘在了地上,絲毫動彈不得,她垂下眼簾,略略欠身,“見過城主,妹妹大安。”


    夾穀琰的笑容僵了僵,默然地將孩子抱給柳菁菁,咳了咳,起身,立於床榻的另一邊,低低地迴應一聲,“嗯。”


    柳菁菁為夾穀琰此番躲避的動作微微變色,卻即刻迴轉,笑著招唿纖綿,“正要請姐姐過來呢,你看我們昱兒可乖巧了呢。對,姐姐還不知道阿琰給我們的孩子取名做對,姐姐還不知道阿琰給我們的孩子取名做昱,夾穀昱,是光明照耀的意思,以後可是要做統領一國的君主的。這名字好不好聽啊?”


    纖綿心下一堵,唇角顫抖,卻發不出一個音。


    雪青了然地利落地衝上前,捧著錦盒過去,解圍道,“城主取的名字哪有不好的?我們夫人給碧大夫人選了這個平安鎖,找個可靠的工匠將城主所賜的名字刻在鎖後,必能保佑世子福壽綿長,平安喜樂的。”


    柳菁菁看著這塊玉鎖,似是喜不自勝,忙不迭地點頭,“姐姐就是心思奇巧,我前兩日還和阿琰說要找人打個平安長命鎖,姐姐就給送來了,真真是喜出望外。”她頓住了話頭,忽而提及,“姐姐既然如此心思,不若昱兒的滿月酒就交給姐姐辦,好不好?”明明是問纖綿的意思,她卻看著夾穀琰。


    夾穀琰望了望纖綿,垂下眉眼,“她身子重,怕是困難哪。”


    柳菁菁轉頭對纖綿笑道,“其實也沒什麽,姐姐隻管動嘴皮子,吩咐他們做事便好了。姐姐,可好?”


    纖綿的思緒亂成一團,隻胡亂點了點頭,應承道,“總歸還有月夫人,她主持,我幫幫忙還是可以的。”


    柳菁菁聞言,越發心滿意足,“我就知道姐姐定會答應的。我們昱兒得了姐姐的祝福必然平安喜樂,福壽綿長。”


    纖綿微微欠身。“既是如此,那麽妾身就先告退了。”


    柳菁菁抬眸看了看夾穀琰黯淡的神色,故作歡快地說道,“嗯。也好,我也有些乏了,待我將養些再和姐姐說一說昱兒的趣事。”


    纖綿眉眼不抬,點了點頭,抬起早已麻木的腿,轉頭出門。


    待出了碧芳閣,雪青終於忍耐不住,問道,“夫人怎麽答應給她弄什麽滿月酒?”


    纖綿剛剛隻顧著趕緊出門,根本沒有將柳菁菁的話真正聽進去。聞此,不由得微微一愣,“啊?”


    忍冬見纖綿此番迷茫的情狀,不由得歎了一口氣,“可是已經答應了。自然是要做的。”


    纖綿摩挲著下巴,遙想剛剛的狀況,半真半假地點了點頭,“要不就往酒菜裏下毒,或者是在煙火中加上火藥。”


    忍冬聞言驚嚇地後退兩步,“夫人,您要做什麽?”


    纖綿見忍冬當真是被自己驚到。不由得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其實剛剛所說確實是她心中所想,她滿心怨憤卻找不到宣泄口,如此說一說似乎真的好了許多。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在慪什麽氣,鬧什麽脾氣,夾穀琰竟然如此無聲無息地把自己磨練成了一個自己都不清楚的人。她笑著搖了搖頭。“你啊,真話假話都分不清。”


    忍冬撓了撓頭,不好意思地低眉一笑,“是夫人演得太好了。”


    纖綿微微一愣,隨即淡淡一笑。是啊,自己一直演得都很好,漸漸忘記了本來的麵目該是如何。


    在準備夾穀昱的滿月酒過程中,正月很快過去,二月初一,正是夾穀昱的滿月酒。整整一個正月,府內的肅穆氣氛終於有了鬆動的跡象。雖然有太老夫人的祭日在那,但慶祝夾穀琰的繼承人滿月總歸是比吊唁死亡更有意義的事情。夾穀琰吩咐了月皎大擺宴席,還置辦了夾穀琰這樣儉樸之人最不屑的煙火表演。


    纖綿站在擁翠閣的水邊,看著漫天五顏六色的煙火。冰雪一片幹淨雪白,被煙火的光映上各種顏色,漂亮得驚人。各色的光映襯在纖綿的清澈的眼中,比冰雪還要美麗得多,她含笑,輕輕地撫著肚子,“孩子們,你看,那就是煙火。你們滿月的時候,估計你們的爹是不會做這樣的事情了,現在好好看著吧。”


    月皎在此刻慢慢踱步而來,站在纖綿的旁邊,“你至少還有這樣的盼頭,而我……”


    纖綿腹中的孩子似乎伸了個懶腰,她驚喜一笑,摸向肚子“他動了。”


    月皎愣了愣,不自覺地摸向纖綿的肚子,不由得又驚又喜地歎道,“我真的能夠感覺到他。”


    纖綿笑了笑,點點頭,拍了拍肚皮,似乎在迴應腹中的寶貝,“真是個好動的小子。”


    月皎呆了呆,遲疑地問道,“你怎麽知道?”


    纖綿比劃了一下,難掩興奮道,“聽說,閨女是和母親相對而坐的,而兒子卻是和母親一個方向,你剛剛摸到了他伸胳膊伸腿,就是男孩子。若是女孩,是能夠感覺到小屁股往外掘的。”像是迴應纖綿的話,肚皮一個發脹,纖綿往另一個方向一摸,像是小姑娘生氣了扭過身掘屁股頂在肚皮裏麵。她啞然失笑,“看來他的姊妹不開心了。”


    月皎吃驚地順著纖綿的方向摸了過去,瞪圓了眼睛,“這難道是……?”


    纖綿伸出食指抵在唇上,笑盈盈地對月皎說,“噓,秘密哦。”


    月皎抿了抿唇,垂下眼簾,半是羨慕,半是讚歎,“果然還是你比較有福氣,生兒育女是女人一生最重要之事。”


    纖綿搖搖頭,抬頭望著已經寧靜的天空,“誰知道這到底是不是福氣呢。”


    月皎摸了摸纖綿的肚子,祝福道,“你的孩子一定是最有福氣的孩子。”


    纖綿沒想到月皎會這麽說,輕柔一笑,“嗯,借你吉言。”


    而夾穀琰就在此刻慢慢從擁翠閣踱步而出,看著朦朧的燈光下有些模糊的兩個人影,眸色加深。


    ps:  存稿不多啦,加更做不到了,肥章一更,傾情送上,各位看官,捧個人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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