纖綿聞言好奇地挑眉,打量了一下這間小小的密室,追問道,“別的東西?”


    酒鬼叩了叩桌子,示意纖綿,“你且先迴答我的問題,你迴答了我的,我再迴答你的。和過去一樣,一個換一個。”


    纖綿偏偏頭,微微歎氣,“嵇老爺子已經將太平安國曲傳給我,我還擔著這麽個統領的名頭,無論我如何不願,大約也責無旁貸吧。”


    酒鬼眸光一閃,“這可是你自己決定的?不能反悔。”


    纖綿嗯了一聲,托腮道,“我幾時反悔過,通常都是別人反悔的。”


    酒鬼摸了摸纖綿的頭,哈哈大笑,“這才是我的好徒兒,那麽,我從頭開始說。”


    “我被關到這裏都是因為你那殺千刀的娘啊。”他無視纖綿殺人的眼神,繼續說,“那會貞定公主知道府內會有大難,怕連累了我,早早地就要我走。我這樣俠肝義膽的人自然不答應,可是帝都風雲突變,公主知道殺身之禍在所難免,讓我迴到該迴到的地方。”


    纖綿挑眉,偏頭,“該迴到的地方?”


    酒鬼伸手點了點纖綿的頭,“先城主是我的兄弟,同父異母。我娘身份卑賤,甚至入不了宗譜。但是我卻身負重任,我是鎮國琴的守護者,就是所說的守琴人。局勢稍有異動,我自然要迴到這個地方。”


    纖綿滿臉疑惑,擺弄著手中的鑰匙。


    “你的母親本應該是這一任的守護者。她從小就和逍遙城有婚約,是先城主的父親相中的主母人選。不過事與願違,公主卻中意了你的父親,拒絕成為主母。所以鑰匙和琴譜就傳給了我。本來一切都很簡單,我那位癡情的兄弟也被迫娶妻生子,可卻在聽說公主千裏尋夫擔憂不已,便去保護公主,臨別時他給了公主承諾‘你在我在,你亡我亡’竟然把鑰匙當作信物給了公主。老夫人動了大氣。可也沒有辦法。其實,我明白,我哥他也明白,公主最大的威脅就來自逍遙城。老夫人是不會容許城主心愛之人活在世上的。唯有將鑰匙放在公主手上,公主才不會死於非命。”


    纖綿瞪著眼睛,這位看似柔弱的城主的癡情還真是驚心動魄蕩氣迴腸。


    “一直相安無事到你偶然攪和的那場簪花宴,”酒鬼看著纖綿吐吐舌頭,“本來夾穀琰就是做個樣子,沒想選什麽妻子。可是你的誤打誤撞竟然讓皇上指婚了。後來我聞訊就去帝都,正好看到胭脂節上你的表現,覺得你還是挺不錯的人選,有當主母的潛質,你的母親本是不願的。可想到給你一重保障便也同意了,於是後來我就成了你的師父。”


    纖綿蹙眉,“可是你為何被關到這裏呢?”


    “我已經說到公主將我攆出來了,我到了逍遙城,可城主收到了消息。準備去營救。我拚死攔著,城主一怒之下把我關進這裏,說若是公主沒事我就能出去,若是公主死了我在這裏陪葬。”


    纖綿想不到這城主看起來那麽愁雲慘淡,竟也說得出這麽霸氣外漏的話,“可是後來他們就雙雙死在刑場上了。”


    “是啊,我明白這次城主就是抱著必死的決心去的。老夫人掌握著外圍的兵權,我掌握著暗衛的兵權,他一個人孤掌難鳴,就是白白去送死的。可是他就是這麽個人,隻要是對待公主的事情,他都很不像他。給我送飯送酒的丫頭口風很緊。我問不出什麽,也不能讓老夫人知道我想知道什麽。”


    纖綿低頭,喃喃道,“我那段大約在牢裏,與師父一樣沒什麽消息。嵇大長老那會兒去牢裏看我也不過是希望我不要耽誤夾穀琰的前程。”


    酒鬼揉了揉纖綿的頭發。“你也別怪他們,夾穀琰隨便的一個決定便是逍遙城的興亡,誰都不會讓他犯險。”


    “可,我還是牽連了他。”纖綿低低地迴了一句。


    “他現在很好,就沒什麽牽連不牽連的。”酒鬼笑了笑,臉色卻黯淡幾分,“夾穀琰登基之後,阿衷身上的鑰匙交到了老夫人手上,老夫人拿這個逼我交出影衛的令牌,我不給,她就放任我在這裏囚禁著,打開了樓內機關,毒針毒鐵蒺藜什麽的,還將此處設為禁地。”


    纖綿聞言,嚇得急忙往自己的腳上看去,腳上的傷口已經清理好,而且也沒覺得有多疼,忍不住問,“毒的?”


    酒鬼懶洋洋地擺擺手,“放心,那毒是我弄的,解藥都給你吃了不是。”


    纖綿粲然一笑,嗲聲嗲氣地說,“師父最好了。”


    酒鬼嫌棄地推開她,“笑起來更醜,你要記得這屋子的鑰匙有兩把,你這裏有,老夫人,現下應當是太老夫人那裏也有。不過她隻當這裏是一間密室,她不知道這裏有鎮國琴。”


    纖綿不可置信地呆了呆,“傳說中的鎮國琴真的存在?”


    酒鬼哈哈一笑,“難道你以為你的琴曲是白學的嗎?”說罷一把掀起床上被褥,打開床板的暗格,將裏麵的金紋檀木琴匣拿出來,輕柔地打開,裏麵赫然一把無弦琴,琴身烏黑,保存得接近完美,若不是其上的梅花斷,纖綿幾乎不相信這把琴曆經風霜。


    酒鬼將琴匣合上,起身低聲命令道,“柳阿毬,跪下。”


    纖綿迷茫了一下,順勢恭恭敬敬地跪下。


    酒鬼將琴匣端起,正言道,“逍遙城第二十九代守琴人——柳阿毬接琴。自此,爾當明確自身使命,不得因為一己之身做損害逍遙城利益之事,不得背叛逍遙城,且不到亡城一刻不得動鎮國琴,不到亡城一刻不得彈太平安國曲。”


    纖綿咬了咬唇,一旦接下這把琴,自己就真的隻能為逍遙城而活了,雖然一早就有了決斷,但真到了這個時刻,自己還是猶豫了。


    酒鬼看出她的猶豫,笑了笑,“做不到可以不接。你也看到了我身為守琴人的生活,說我拋妻棄子一點也不為過。一旦成為守琴人,有些抉擇之前你身不由己,愛與恨都要放下。不過,你也要注意一點,見到鎮國琴的非守琴的人都是要死的。”


    “師父,你這是威脅我嗎?”纖綿遲疑更深。


    “不,這就是個事實,要麽護琴,要麽死。”酒鬼從未這麽嚴肅過。


    纖綿卻不明所以地笑了,“也好。”順手一抬,將琴匣收入自己的懷中,“若沒有它,我早就死了,所以它就是我活下去的理由。”


    酒鬼含笑頷首,“你接了這把琴,就是實質上的逍遙城的主母;接了這把琴,你就是與逍遙城命運相連的,隻要你有需要,城中的兵馬任你差遣。甚至,夾穀琰若是做出了叛城之事,你都可以換下他。”


    “師父,這種誘惑我的事情應該先說。”纖綿撇嘴說道。


    “不是誘惑你,隻是告訴你伴隨責任而來的必是權力,我教你那麽多東西,難道就是讓你勾引夾穀琰的嗎?”酒鬼抗起琴匣,聳肩,“逍遙城之所以能夠成就百年基業,就是因為其內在權力的分攤。城主不過隻是權力的一端,守琴人監督城主,而敬嵇村的長老保證守琴人不做出有違道義之事。沒有絕對權力,就沒有絕對*。”


    纖綿將琴匣端端正正地放在手上,“逍遙城第二十九代守琴人柳阿毬受琴。”


    “受了琴,不到下一任守琴人出現,你都要恪守本分。”酒鬼再一次叮囑,“所謂的私人情緒最好全部舍棄。”


    纖綿腦海中劃過一個藍色的薄影,她微微閉目,再度抬眸,目光篤定地迴答,“是。”


    莫名感覺手上一沉,這把守護天下數百年的琴仿佛帶上了生命的重量,壓得她手臂跟著微微顫抖。


    命運翻到的那一頁,她以為已經躲開,卻不知這一頁是在她出生那刻就鐫刻好的命格,宛若靜靜綻放在手心的掌紋,隨著生命的起伏肆意延伸,就算,你握緊雙拳,也無法更改這注定的走向。


    從此,她,第二十九代守琴人,柳阿毬,就是逍遙城隱藏起來的最大的掌權人,是肩負天下興亡最中心的那一根杠杆,也是這個天下崩塌的時候唯一能夠製衡的那根杠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孽緣當道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蘇屾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蘇屾並收藏孽緣當道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