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纖綿被一個尖叫聲驚醒,揉著眼睛爬起來,沒有理會那些竊竊私語的丫頭,自顧自地收拾好床鋪,洗漱,去用早膳。


    她知道就算她捂住耳朵,她也能聽到事情的梗概,果不其然,她很快就聽出了大概。原來昨日是雲珠和新進府的葉柔為了幾支花鬧將起來,為此責罰了相關的一眾丫頭,其中就包括雪青。不過卻有個承受力不行的,一脖子吊死了。


    晴空萬裏,纖綿一到如意閣,秀屏就開始教她曬書,“書葉必須經過舒展,以通風去潮。今天正好晴天,我們就在窗口這裏晾書,目的也是為了通風去潮,防止生蟲生黴。這裏日頭不烈,最好。若是趕上毒日頭這書可就要退色了。記得,曬過發熱的書不能一下子便卷起來,那樣生蟲更快。”


    纖綿拿竹竿支起窗戶,風低低地吹著,翻卷著臨窗的書頁,她拿起青瓷鎮紙小心地壓在書角。


    如此的歲月靜好,竟然還有人吊死房梁。纖綿聳聳肩,心理承受能力還真是不行。


    秀屏幫著纖綿將書本攤開放好,王媽匆匆過來恭恭敬敬地說道,“秀屏姑姑,您吩咐的芸香草似乎不夠了,您來和我看看吧。”


    秀屏蹙眉,“上次采買的時候我明明囑咐了要三十斤才夠,怎麽會?”


    王媽嘿嘿笑了笑,“大約是哪個膽大的丫頭拿去熏衣服了吧?”


    秀屏語氣委婉地說,“我倒是不覺得哪個丫頭會這麽大膽,也罷,我去看看,若是真不夠,我還得去管家那邊說一說。阿醜,申時之前把茶點準備好。等城主走了,太陽落了,書籍涼下來就收起來單放著。明白嗎?”


    纖綿點頭,“阿醜知道了,不會與那些夾了芸香草的弄混就是了。”


    秀屏滿意地點點頭,看也不看王媽就下樓離開了。


    纖綿迴身將書籍整理好。下了如意閣,先去廚房。自從上次事件後,纖綿都提前去廚房知會,這一日廚房做的點心是五色桐花糕。纖綿拿起一塊嚐了嚐,這點心倒是別致,淡淡的香,淡淡的甜。她思量再三,端著點心迴去,煮了酸甜適中的枇杷飲露,特意在其中放了一點點的薄荷。讓這飲露微微的清涼襯托出桐花糕那個欲說還羞的滋味。


    未時三刻,纖綿將茶點放在三層臨窗的八仙桌上,然後轉身迴去耳房收拾。酉時兩刻,纖綿見有人從如意閣出來了,眼見太陽也將落山。踱步上樓,收拾曬好的書,直到夜幕降臨她才堪堪整理好。打了個哈欠,她困倦地撓著頭剛要下樓卻聽到樓上傳來腳步聲。這明顯不是秀屏姑姑的腳步聲,她愣了愣,剛剛明明看見有人出去了。


    腳步聲越來越近,纖綿來不及思考什麽。轉身藏進了書架之間,聽著自己如鼓的心跳聲,抿了抿唇。


    腳步聲停了停,然後是拿書的聲音,翻書的聲音。


    就算沒有出聲,她也知道。是夾穀琰。她甚至都能想到他一隻手背在身後,蹙眉的模樣。


    空氣中彌漫著麝墨混合芸香草的味道,不知是否錯覺,她仿佛聞到了他身上淡淡的鬆脂味。


    她垂下眼簾,咬了咬唇角。極力將唿吸變得輕淺,可心跳卻篤篤地撞擊著胸骨,她都有些害怕他會聽到自己這般瘋狂的心跳聲。


    這樣近,這樣遠。


    上一次有這樣的心情還是在帝都夾穀琰迎娶柳菁菁的時候,想到這裏,她的心不由得糾成一團。滴水軒中,他與自己隔著一層紗,自己也沒有這樣的感覺,匯報任務時,她帶著鐵麵具與他隔著一棵樹,自己也沒有這種感覺。也許是因為這是在城主府而非別處,她真正感覺到她確實是在他身邊的,在他觸手可及的地方。她不由得狠狠咬住唇角,不知是真的因為害怕被發現,還是因為心口那團難以磨滅的心痛。


    夾穀琰的腳步漸漸挪移,轉向樓梯,一步步離開纖綿。


    不知是失望還是輕鬆,她幾不可聞地歎了一聲,可當她明白過來,想要掩唇的時候,已經來不及。


    “誰在那裏?”比幾年前更渾厚的聲音,以及更加逼人的氣勢。


    她不自主地哆嗦了一下,不是因為害怕,竟然是因為興奮,隻因為他那熟悉的聲音,自己的身體做出了比心裏更加坦白的答案,她從未放手,所謂的為怨氣而做的事,而殺的人,多半都是為了他。自己為了他生生把自己雕琢成了一件武器,越發沒有人情味,而唯有他才能喚醒這件冰冷武器中火熱的靈魂。她刻意沙啞嗓子,壓低聲音答話,“奴婢,奴婢是如意閣的丫頭,奉秀屏姑姑的吩咐整理書籍。”聲音中有著難以掩飾的顫抖。


    “既然是孤府中的丫頭,為何要躲躲藏藏?”夾穀琰抱著書慢慢地走向纖綿。


    “奴婢名叫阿醜,就是因為容顏太過醜陋,怕汙了主子們的眼,才得許在這裏伺候的。”纖綿聽到他的腳步聲,不由自主地退後兩步,如實地迴答。


    “這兩天的茶點就是你安排的?”夾穀琰饒有興致地問。


    “是奴婢按照秀屏姑姑的吩咐做的。”纖綿可不想在得到他的什麽青睞,裝成一副木訥一板一眼的樣子。


    “出來,讓孤看一看你。”夾穀琰的這句話讓纖綿的心宛如中了隱匿蠱一般抽疼了一下。


    其實自己的這副模樣他大約也是看不出來的,而且之前幾次他都沒有看出自己,可是她心裏仍然一陣慌亂,揪著衣帶子,定定地僵在原地。


    “怎麽,孤的話都沒作用嗎?”夾穀琰聲音寒了幾分,追問道,“莫不是什麽濫竽充數的吧?”


    纖綿被這話語中的寒意驚到,她知道夾穀琰說話從不是隨便說說,往後退了兩步,卻一個踉蹌差點摔倒,堪堪站起,急忙迴答,“不,不,不是。”


    夾穀琰聽到纖綿這邊的動靜,嗤笑一聲,“哦,孤一共就問了兩個問題,你怎麽迴了三個‘不’,看來真的有鬼。”


    纖綿偷偷歎口氣,這怎麽越描越黑了呢,低聲迴應,“阿醜長得實在有礙觀瞻,怕把城主嚇出什麽病症受牽連。”


    夾穀琰那邊靜了靜,纖綿感覺他無聲地笑了笑,他啞著嗓子問道,“在你的心裏,孤是膽小的人嗎?”


    纖綿看了看房梁,欲哭無淚,“自然不是,城主神勇無敵。神勇無敵的城主能不能不為難我這個小丫頭了?如意閣的規矩就是不能讓城主看見的,奴婢不能壞了規矩。”


    夾穀琰聽著略帶哭腔的聲音,心一軟,“罷了,孤也不是非要看你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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