纖綿坐在幹草上不知過了多久,小小的腦瓜轉過了不知多少個念頭,但那些念頭不過都像上元節宮裏放的煙火,砰地一聲綻放,隨即消散於藏青色的天空中。她似有似無地將劉海往耳邊一抿,才隱約察覺到自己的頭發早已蓬亂得不成樣子,幾乎是瞬間起身,她踱步到牢門口,大聲唿喚獄卒給自己一盆水,可是那些獄卒哪裏肯管她,任她扯著脖子喊了許久也沒有人理會。


    她垂下頭,看到了不知何時獄卒放在牢門處的一個盛著水的破碗,她蹙眉,小小嫌棄了下,隨即將碗端了起來,喝了兩口,然後對著碗中的水中倒影,粗略地捋了捋頭發,擦了擦臉。


    身後忽而響起一聲嗤笑。


    這是她所熟悉的聲音,心隨著這一聲笑微微一抖,她低垂下眉眼,看著碗中搖晃的影子,咽了口唾沫,平複了一下自己的心跳,徐徐轉身,緩緩抬眸。


    夾穀琰一身黑衣,倚在牢門外,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仿佛他並不是來這一間肮髒窄小的牢房劫獄,而是來她雅致馨香的閨房偷香。


    他此番姿態平複了她心中那些混亂和迷茫,這一刻,她篤定地相信,眼前這人定然會將她救出,眼前這人定然會給她安定無憂的生活,眼前這人定然是她這一生永不會後悔的決定。她踱步而去,攀著牢門,也帶上了一抹笑,“你來了?”


    “嗯。”他含笑應,手指在牢門的鐵索上鼓搗一下,鐵索嘩啦啦地落地,他閑庭信步地走到她跟前,撫了撫她的劉海,不知從何處扯出一件墨色鬥篷,披在她身上,係好,輕車熟路地牽起她的手,低低地說了兩個字,“走吧。”


    他手上的溫度毫無保留地傳遞給她,她冰涼的手指似乎被燙著,她幾乎就要掙脫開,可偏偏貪戀這樣有些過分的溫暖。她之前為何沒有覺得他這樣的暖,暖的幾乎要將自己融化。嵇水娘的話瞬間讓她融化的心再度冰封,她抿了抿唇,扯住了他的手,“聽說,外麵流言正盛。”


    夾穀琰微微一愣,許是沒有想到在如此閉塞的獄中還能聽到那些不堪入耳的話,他隨即淡然一笑,“你是我認定的人,就算是我妹妹,那又如何?”


    並不是信誓旦旦,並不是字字鏗鏘,宛若一道溪流,涓涓流過,偏偏讓她心中的冰山砰然碎裂,化作一灘粼粼春水,她抬眸,一本正經地問道,“畢竟,對你名聲有損,以後你是要做城主的。”


    “你以為,我救你後還會迴到逍遙城嗎?且不說,以奶奶為首的司空家不會允許,我本來也沒想迴城,那些亂七八糟的話就算傷不了我,終究也會傷你。故而,我此次來,是要帶你雲遊四海八方的。”夾穀琰聲音低沉,卻顯得格外誠懇。


    “那,逍遙城……”纖綿從沒想過他會舍得這麽徹底,不可置信地看著他。


    “夾穀家並不缺人,沒有我,逍遙城也會好好的。”他敲了她一記,“你個小丫頭想那麽多做甚?”


    纖綿眉心一痛,隨著他手指的離開,眼淚順勢而下,“為啥?”


    他以為是他弄痛了她,伸手揉了揉她的眉心,“什麽為啥?”


    “我如何值得你為我如此付出?我眼下不過是罪臣之女,琴棋書畫中,隻有琴勉強算是會,詩詞歌賦一類,也不過是認得字罷了……”纖綿絮絮地說著。


    他低頭一吻,堵住了她忙亂的小嘴,見她不再說,伸手抹了抹她的淚水,輕歎一聲,“若我知曉,今日便不會來。”


    她將頭埋入他的懷中,麵對這樣的他讓她如何說得出不跟他走的話,她的身和心此刻都是想要與他一起的,她咬著唇,唇角的疼痛提醒著她,要堅守承諾。


    他拍了拍她的肩,輕柔地說起,“我知道,那天你聽到了,今日,我正經地和你說一下,不棄,便是一生。”


    淚水再度奔湧而出,她咬了咬唇,暗暗決定不管什麽天下,也不管嵇家人的告誡,她決定相信城主會將母親救出,相信夾穀琰會帶自己雲遊四海八方,她決定相信隻要伸手就可觸碰的這一顆帶著硬殼卻無比溫暖的心。


    “我們走。”纖綿扯住了他胸口的衣襟,帶著淚痕抬眉,莞爾。


    夾穀琰一笑,攬起她踱步而出。


    誰想,這天牢早已被袁尚翊的親衛隊團團包圍,火把搖曳中,袁尚翊的臉色陰晴不定。


    夾穀琰一把將纖綿攬入身後,眸色冷冽地看著他,“算的精啊。”


    袁尚翊晃了晃折扇,“慚愧,慚愧。隻是隨便布置了下,沒想到世子殿下會真的親自來劫獄。”隨後他擊掌,他身後的兩個人從隊伍中撈出一個被打得遍體鱗傷的人。


    明滅不定的火光中,纖綿依稀看清了那是自己的母親,她驚叫出聲,急忙就要過去,卻被夾穀琰攔住,“阿?攏??鞘遣荒芏怨?饔萌緔舜蟮男痰模?怵渚殘?!?p>  袁尚翊再度晃了晃折扇,“哦?你說的是別人,可我不一樣,我也是皇親國戚。”


    纖綿心中猛痛,所謂權勢,自保就那麽重要,值得自己從小一起長大的表哥傷害自己的母親,怒指袁尚翊,“我母親好歹也是你的親姑母,你怎麽能做這樣的事?”


    “貞定公主是罪臣,我可不敢認這樣的罪臣做姑母。”袁尚翊冷言道。


    纖綿見親衛隊隊形變化,暗覺不好,一個旋身立於夾穀琰身前,凜然道,“世子你走吧,你的好意我心領了,此番情狀是斷斷逃不出的。”而後為了平緩他的心情低聲道,“行刑那日還有機會,世子快走,若你也被困於此處,我們就沒機會了。”


    夾穀琰自然也會審時度勢,眸色越發冷冽,歎道,“今日如此,那日隻怕比今日更甚。況且,拖一時便多一分變數,我從來都是一鼓作氣的。”


    “阿琰,既然如此,我便與你一起。”纖綿知道多說無益,且她既然決定了與他走,便再沒有迴頭的餘地。


    夾穀琰微微含笑,將身上的佩劍遞給她,而自己則以指為劍。兩人相視一笑,暗暗點頭,同時施展躡雲步,掛劍,提劍,旋身,輕點親衛隊的鎧甲借力,彎身躲過刀劍,掃腿踢,直逼賊頭袁尚翊。


    袁尚翊並不坐以待斃,翻身而起,以扇作劍,與步調一致的二人周旋。


    雖是同樣的步法,劍法,但畢竟纖綿年歲尚小且是女子,身法靈巧有餘力道不足,袁尚翊又是個中高手,一眼便看穿了她的紕漏,並屢屢從她入手,幸而夾穀琰每每發現,化險為夷。


    袁尚翊終究不敵夾穀琰,便飛身退後,空中擊掌三次,大牢之門?m然大開,一身囚服的貞定公主麵容憔悴地被獄卒拖了出來。


    夾穀琰此次也收了手,微微一頓,而這個頓住的動作給了袁尚翊機會,他立時用折扇在纖綿麵前一抖,折扇抖出了細細的白色粉末,纖綿急忙閉氣,動作一滯,卻被袁尚翊趁機一把攬入懷中,袁尚翊緊緊束縛著纖綿,冷冷地瞪著夾穀琰,“世子,束手就擒的話,你還是你逍遙城的世子,我定然不會為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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