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纖綿這篤定的“不再有瓜葛”這五個字落地之時,太子殿下的茶盞也疾馳而來,茶盞在纖綿半尺遠的地麵落地碎裂,一片片碎渣卻因為巨大的衝力而彈起,纖綿奮力躲過,可還是有一片碎渣堪堪掠過了她細嫩的臉頰,火辣辣的疼痛瞬間襲來,她不自覺地伸手抹了一把傷口。她在此刻想到的竟然是,都怪自己剛剛換了一身別苑丫頭的衣服,若是著自己的衣服,有麵紗作擋,自己那不怎麽樣的臉如何也不會受傷。


    “丫頭好大的膽子,竟然能在本殿下麵前說出退婚一事,你可知,這婚約締結不易,破除更不易嗎?你可知,你那三舅舅扯著你母親的把柄蓄勢待發?你可知,你那便宜父親手握的十萬大軍讓本殿下夜夜不得安眠?你可知郭丞相在朝堂幾度讓你母親與本殿下下不來台?你都不知道,你這個翁主當得當真逍遙自在……”


    太子連珠炮似的冷冽的詰問,纖綿一個也答不上來,隻得低垂著頭,裝作乖順的模樣。公主卻因為他的問話隱隱不安,幾步上前護在纖綿身前,柔聲道,“她還是孩子,難免做些孩子氣的事情,太子不要放在心上。”


    太子哼了一聲,抄著手,瞪著公主,“好一個‘孩子’,好一個‘孩子氣的事情’,她要嫁到逍遙城,毀了與郭丞相的約定,好,這就罷了。她當著父皇的麵子,讓柳常勝和其家眷下不來台,毀了本殿下苦心多年經營的局,好,這也不提。幸而,她傍上了逍遙城這棵茁壯生長的樹,也算將功補過,本殿下再布局便是,可是,朝堂上兩大勢力旗鼓相當之時,她卻要推倒我們的一大支柱。公主,她不懂,你不會也不懂吧?”


    公主歎了一口氣,暗暗地拍了拍身後的纖綿,示意道,“阿?攏?窒氯凡皇鞘裁賜嘶櫚氖被??闈液吞?擁欄鑾福?厝ズ煤梅詞“鍘!?p>  纖綿明白母親是在給自己解圍,正要應聲。太子卻因為公主的話火氣更勝,一把扒拉開公主,怒不可遏地居高臨下地喝道,“時機?這一輩子你都不會有退婚的時機。帝都內盛傳你是逍遙城城主的私生女,別說那是傳言,就算是真的,*也給我爬到夾穀琰的床上去。你給本殿下好好記住,你不過是一件高級點的禮品,封號身份都不過是禮品的包裝……”


    纖綿聞言瞪圓了眼睛,腦中重複著太子形容自己的話,她不過是一件隨意送出的禮品,她無法選擇將自己交給誰,也無法選擇收禮的人如何對待自己,因為,禮品自然是不該有什麽感情可言的,自然也是不會受到傷害之類的。這樣想著,她恍惚明白了一些夾穀琰所說的話的含義,夾穀琰所看重的不過是這件禮品的包裝吧,或者說這件禮品是誰送過來的,禮品如何大抵無所謂的,這樣的想法讓她充盈在胸口的憤怒消散許多,取而代之的是些細碎的涼薄,宛若冬日飄灑的細雪,看似輕盈,卻也能在碾壓下漸漸堆砌成一塊塊結實的寒冰。


    公主見纖綿癱軟到地上,十分不忍,再度護在纖綿之前,目光定定地射向太子,“夜深了,太子殿下也該好好休息了,別耽誤了明日的早朝。”


    太子冷哼一聲,“休息?你家女兒如此這般,隻怕本殿下迴去也不得好眠。”


    公主見太子怒氣難消,自家女兒委屈憋悶,柔聲勸說道,“太子的意思我明白,孩子嘛,你再怒火中燒,把她罵的狗血淋頭,她不懂的還是不懂,心裏別著勁,到時候起了反作用就更不好了。太子說是也不是?”


    太子因為公主的這些好言,怒氣略略一緩,“罷了,你家丫頭總歸是要你來管教的,今日也是本殿下諸事不順,聽了她的話才壓不住火的。之前我們討論過的事情就先那麽定下,看看明日早朝的情況我們再做打算。”


    公主微微頷首,拉起癱軟在地的纖綿,起身相送,“恭送太子殿下。”迴頭喚了一聲,“來人,撐傘,掌燈,送太子出府。”


    侍候的人得了命令,提著燈,抱著傘匆匆地候在門口。


    太子負手踱步到纖綿跟前,低低地說了一句,“阿?攏?閬窒濾?岫竦謀閌悄鬩恢幣嶽此?穌痰模?親x耍俊?p>  纖綿垂著頭,沒有仔細咀嚼太子話裏的含義,順口低聲應答一聲,“阿?灤惶?泳司頌岬悖??錄親x恕!?p>  太子沉穩的腳步聲與忙亂的小廝的腳步聲在雨聲中漸漸遠去。公主終於能夠舒一口氣,柔聲問道,“阿?攏?窒潞湍蓋姿鄧翟?虯傘!?p>  風順著不斷開合的門縫唿啦啦地吹過來,纖綿裹在潮濕的鬥篷中,打了個寒顫,慘淡地笑了笑,“母親覺得,現下,這個原因還重要嗎?”


    公主聽纖綿語氣平淡,徐徐點了點頭,“也是,你今兒也累了,我讓木槿給你熬點薑湯,你迴去洗洗,喝點熱熱的薑湯,再睡,知道了嗎?”


    纖綿揉了揉已經有些發暈的頭,笑了笑,“阿?輪?懶耍?觳輝緦耍?蓋滓蒼緄閾??傘!?p>  公主愛憐地撫了撫纖綿的頭,“太子的話,不必太放在心上。其他的事,母親會為你安排好的,別想太多。”


    纖綿點了點頭,抱緊鬥篷,慢慢挪步出門。木香和木艾急忙過去幫忙為她撐傘,纖綿將傘柄推開,“你們先迴去,我有些事情需要想一想。”


    木香木艾哪裏肯走,看纖綿在雨中站著,便也撐傘在一旁候著,不敢有絲毫懈怠。


    冰冷的雨水順著纖綿的臉滴滴答答地落了下來,落到了脖頸當中,冷得她不停地打著哆嗦。可在這種冷卻讓她的思緒漸漸清晰,她所厭惡的朝堂之事,不想深入其中的朝堂之事,卻是自己一直所仰仗的榮華富貴的來源。既然逃脫不了,大約隻能衝進去乘風破浪了。她在雨中仰起頭,睜開眼,任由雨水衝進眼中,她眨眨眼睛,在雨中幾近瘋狂地哈哈大笑起來,笑得出了眼淚,笑得她直不起腰,直接臥倒在雨中了。


    木艾和木香嚇得急忙扔下傘,衝過去將昏迷的纖綿抬起,送迴了繾綣園,幫纖綿換了衣服,急忙過去稟告了管事和木槿。早已是半夜,可因為纖綿難得得的一迴病,公主府燈火通明,小廝們忙著請太醫,丫頭們則忙著給纖綿降溫。


    在睡夢中的纖綿卻全然不知,隻覺得自己乏得很,從心裏到身體都懶得再動,夢裏的自己也懶懶地坐在一片綠綠的草地上,曬著明媚的陽光,微微的風款款地拂過,草地隨著風波動。她聽到了馬兒的嘶鳴,抬眸便見到著一身藍色勁裝的夾穀琰策馬而來,她欣喜地向他跑了過去,可跑了許久,卻仍然和他隔著那麽遠。她累了,氣喘籲籲地停了下來,見他仍在那麽遠的地方,不悲不喜,絲毫沒有向自己靠近的意思,越發覺得無趣,便也死心了,遠遠地對著他盈盈一拜,懶洋洋地躺了下來,愜意地享受著美好的日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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