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春雨澆落了滿城風絮。


    陰霾的天氣與駙馬府的內堂的氣氛極其相稱。


    駙馬柳常勝目光陰冷地看著遠方,一手托著哭得撕心裂肺的女嬰,另一隻手掐在女嬰細嫩的脖頸上。


    公主貼身丫頭木梔和木槐一人一邊跪在駙馬腳邊,拉著駙馬的衣角哭著懇求,“駙馬,請三思,公主產後虛弱還沒有醒過來,您不能這樣就決斷。”


    女嬰的哭聲著實讓人心生不忍,駙馬頓了頓動作,餘光卻恰巧掃到地上早已碎裂的描花彩繪的玉壁底碗,碎片上還有著未幹涸的血水。他看向女嬰的眸光瞬時冷冽,隨即掐在女嬰脖頸的手進一步加力,女嬰的哭聲漸漸弱了下來。


    悶雷陣陣,閃電照亮了駙馬麵部冷硬的線條。駙馬看著天色,將女嬰隨手一丟,平靜無波地說,“告訴公主,她產下的是死嬰。”說完便徑直踏出了房門。


    木梔抱著好不容易接住的女嬰,瞪著女嬰已經微微發紫的臉,良久迴不過神。木槐哆哆嗦嗦地爬過去,顫抖的手指徐徐地移動過去探了探女嬰的鼻息,嚇得跌倒在地,“木梔姐姐,她……她死了,怎……怎麽辦,按照駙馬的吩咐嗎?”


    “也……隻能如此了。”木梔緩緩迴神,咽了一口唾沫,擰眉不忍再看懷中的孩子,抹了抹淚痕,正要坐起,卻剛好看到麵容憔悴隻著了雪白裏衣的公主由木槿攙著從屏風後麵慢慢踱步而出。


    兩人忙亂地轉向而跪,忙不迭地叩首,惶恐道,“奴婢該死,奴婢該死,翁主已然夭折。”


    公主卻完全沒有理會兩人的話語,徐徐彎腰抱起女嬰,迴到屏風後,將女嬰放在床上,扒開女嬰的繈褓,雙手相疊按壓女嬰的胸口,捏住女嬰的鼻子給女嬰舒了幾口氣,如此往複。不出一盞茶時間,女嬰再度哭出聲音。


    女嬰的哭聲響徹天地,天空的陰霾漸漸散開,放晴了。


    第一縷陽光恰巧照耀在山頭打坐的蒲半仙身上,他擰眉睜眼,甩了甩濕嗒嗒的寬袖,抹了一把手中明晃晃的銅鏡上的水滴,起身望了望駙馬府宅邸,長歎一聲,“逆天改命,不知是福是禍啊。”隨即他眸子一亮,啞然一笑,“可,能再度見到你,我也很歡喜。”


    與此同時,逍遙城城主府的聽風樓屋簷上的銅鈴當啷當啷地響個不停,院中提著酒壺的男子聞聲微微蹙眉,隨即挑眉,滿飲一大口。


    一個五六歲的男孩子提劍而來,禮節完整地對著他拱了拱手,“稟告師父,那套劍法我已然會了。”


    提著酒壺的男子隻顧著看屋簷上的銅鈴,沒有答話。


    “師父?”男孩看男子木訥的模樣,老成地輕歎一口氣,提劍轉身離開。


    男子忽而恍神,嘴角含笑,晃了晃酒壺,帶著幾分戲謔地說,“咱們逍遙城有這樣的傳說:銅鈴響,主母降。這銅鈴平日不怎麽熱鬧,今日如此這般,定然是你那小娘子要橫空出世了。”


    男孩一臉凜然地提劍翻身而上,劍勢直逼男子眉心,男子隨手拿酒壺一擋,懶洋洋地嘖嘖兩聲,“不過是戲耍你一句罷了,何必如此心急?”


    第二章、如夜


    二更天,夜色濃重,戒備森嚴的皇宮中,早已筋疲力竭的侍衛正在神色嚴謹地來迴巡查。而他們拚命尋找的“刺客”,此刻正在皇宮南側樹枝遮掩的藏書閣的頂層翻找著什麽。而他的小跟班,突然挑著燈從書架後麵探出頭,唬了他一跳,他蹙眉低聲道,“柳纖綿,咱們是來做賊的,低調一點。”


    纖綿卻不以為然地將燈湊近了些,一本正經地說,“做賊也要點燈的,不然怎麽知道我們偷的是不是我們要的啊。”


    袁尚翊聽到遠處的腳步聲和依稀的火光,懶得和她爭辯,皺著眉一口氣吹滅了燈,順手把纖綿的腦袋往書架裏麵一塞,低聲吩咐道,“快點給我找,不然簪花宴的事我就不幫你說話了。”


    纖綿一聽,立馬利索地紮進書堆中去翻找了袁尚翊要的東西,可找了半天也不見什麽劉青山的手稿,卻翻出了一卷無名的書,以書卷的破損程度來看,她估計這書得有個十數年了,也應當是值錢的,於是順手就塞進了衣襟。


    袁尚翊啊呀一聲,隨即嘿嘿一笑,“阿?攏?頤淺貳!?p>  纖綿聞言,立馬明白過來這是尚翊拿到東西了,因為隻有在尚翊極度高興的時候才會喚她的乳名,她聞言應了一聲,跌跌撞撞地爬過書堆,不慌不忙地去和袁尚翊匯合,卻突然聽到樓下有匆匆而來的腳步聲。袁尚翊比她更早地察覺出來,嫌棄地看了還在跋山涉水的她一眼,嗖地一聲從窗戶蹦了出去。纖綿雖然沒有看到尚翊的眼神,但就以往的經驗而言,這次八成又是自己做替罪羊了。她十分不甘心地掙紮著跑去窗口,見窗口離地麵足足一丈,無奈自己的功夫太差,隻能站在風口望著尚翊飛速離開的背影歎息一聲。


    禁衛軍已經衝了上來,將在窗口發呆的纖綿團團包圍,禁衛軍頭領衛春來看到那著一身桃紅宮裝的纖細身影無奈道,“纖綿翁主,隨我們去見聖上吧。”


    纖綿從歎息中迴神,低頭瞄到覆麵的麵紗,吃驚地問道,“你怎麽知道是本主?本主明明好好地蒙著麵呢。”


    月光照在纖綿身上,飾在她齊整雙髻上的明珠灼灼其華,繁複的宮裝上金線所繡的金翅鳥唿之欲出。放眼天下,大約唯有眼前這位翁主能穿成這般來做賊吧,衛春來暗自歎息一聲,扯了扯嘴角,更準確地說是,抽動了下唇角,諂媚地說,“自然是翁主的風姿太過卓絕,下臣一眼就能分辨出來。”


    纖綿理了理寬大的袖子,滿意地點點頭,“本主竟不知本主有如此風采,罷了,走吧。”


    逍遙城世子夾穀琰用完膳,迴宮殿的路上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幕:一個穿桃紅宮裝的丫頭在一隊禁衛軍中一蹦一跳地往前走著。他不由得眉心一蹙,迴頭看了身後的侍衛舞文,弄墨一眼。弄墨躬身迴禮,?m然消失,半刻之後轉而迴來,“迴少主,那個就是帝都出名的草包翁主,貞定公主的獨女——柳纖綿。”


    夾穀琰眸光微動,“貞定公主,袁朝華?”


    這次迴話的是舞文,“應當就是夫人所說的那位公主,當年那位公主與柳將軍的事情帝都皆知,也難怪城主大人……”


    夾穀琰唇角一勾,看著遠去的一隊人,道,“如此,孤也該正經地去拜見一下才好。”


    在禁衛軍的包圍中自娛自樂的纖綿突然感覺到了什麽,好奇地扭迴頭看了看,可無奈夜太深,她看到的也不過是一抹濃重的夜色,她撇撇嘴,迴身繼續走。


    經過皇帝皇後的一番教導,纖綿再度被關進了冷宮東角的荒廢佛堂。她知道,母親才剛剛出發去靳州平亂,皇外公皇外祖也不會太為難自己,隻做做樣子關上一關,反正她已經習慣了,每次自己闖禍都是這麽一個流程,也許因為總是這麽一個雷聲大雨點小的流程,她才會真的屢次三番地聽袁尚翊的安排幫他做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燭火搖曳當中,纖綿無趣地蜷縮在薄衾中,感覺胸口有什麽東西硌到了自己,她吃痛蹙眉,順勢從懷中掏出了自己順手帶出的書,剛剛情勢發展太快,她都沒來得及看上一看,此刻就著燈火,她自然而然地翻開書卷一探究竟。


    書卷曆時太久,許多字跡已然模糊,唯有一頁還算清晰:“嵇氏如夜,世家女,善音律,天元二年納宮中,年十四,後助帝征戰四方,習音攻,天元六年,領兵五百破雲州三城,八年,領兵一千收燕南九城,十年,一人領五百兵守五方城十日,固若金湯。天元十一年,赴雲山煉琴。同年,帝納其妹如煦,得一子名初。次年,煦再得一子名裨,封為後。天元十四年,如夜歸,宮中無人識,怒斷琴,焚十城,誓與帝斷恩斬情,帝怒,使千人圍堵,終殺其於宮牆之外。以其病猝告知天下。”


    纖綿喃喃念出:“嵇氏如夜?”恍惚想起了自己最先聽到這個名字是來自某次偷聽丫頭們的嚼舌:“四皇子為何這麽久都沒有封地封號啊?”


    “還不是他那個蠢笨夫人說錯了話。”


    “什麽大逆不道的話啊?”


    “據說和草包翁主有關,翁主抓周的時候,不僅什麽都沒拿,還將抓周的東西都揮到了地上,然後看著滿地殘骸咯咯直笑。四皇子妃來自異國,心直口快地說了一句,這丫頭莫不是嵇如夜轉世吧?”


    “嵇如夜?是誰?”


    “我也是聽別人說的,那是天下統一的時候,天朝的帝後,可她一死,天下就分成五國,而天朝的族人也隻得了天下中心那點方寸之地……”


    “這個,我知道,是逍遙城。可,那又有什麽關係?”


    “你笨啊,嵇如夜的轉生定是來幫助逍遙城統一天下的,這自然是最最大逆不道的話了。”


    纖綿雖然一無是處,但對自己的記性還是很有信心的,尤其是這些母親說是胡言亂語的話,再比如逍遙城的傳奇,據說嵇如夜留下了一床琴,能彈出安天下定乾坤的曲子,雖然天朝隻剩下方寸之地,仍然是其它四國所忌憚的勢力。纖綿托腮,順手將書卷往燭火上一扔,看著書卷被火苗舔舐嘟嘴說道,“不吉利,無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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