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的枯樹樁旁,淩雲簡正盤腿坐在地上拿刻刀刻墓碑。


    這是霍玄鈺對他自作主張的懲罰。


    雪漸漸消融,轉眼正月已然過了一小半。


    「名字是很重要的東西嗎?」霍玄鈺問道。


    白辰想了想:「很重要。你們凡人或許無法察覺,姓名其實是最原始的一種法術。」


    霍玄鈺想起那隻狸妖臨終所言,或許對他們這樣的妖怪來說,姓名更像是一種承諾,一個契約。


    承諾在茫茫人海中,下一次的相遇。


    如果是這樣的話……


    白辰,你的名字又是從何而來呢?


    「喂,我刻好了,這樣應該可以了吧!」淩雲簡費力地扶起墓碑。


    上麵赫然寫著,孟氏春桃之墓。


    「這狸妖是真的死了嗎?」淩雲青持懷疑態度,他母妃口中的妖怪誌異可沒有怎麽簡單就結束。


    「她是春桃。」白辰糾正道,「命簿改寫造成的後果不是她一個小妖能承受的,說是徹底消亡都不為過。不過她用自己的命換來了孟瓊的重生,也算是得償所願了。」


    淩雲簡:「那你為什麽還要費勁從孟瓊那討一個名字?」


    「因為我答應她了,我不可以食言。」


    白辰比誰都知道,名字對一個小妖來說有多重要。


    霍玄鈺站在白辰身後,臉上晦暗不明,不知在想什麽。


    「好了,都別沉著個臉了,今天我心情好,請去你們去聽雨樓吃飯!既然心裏有事,那今晚更應該吃吃喝喝,再迴去睡一覺,第二天就什麽事都沒有了。」


    淩雲簡的話如春風過境,掃除了冬日裏的寒氣。


    「我說小白,那一會可要好好和我講講這狸妖的來龍去脈,我迴去說給我母妃聽,她肯定喜歡。」


    肩上的重量增加了,迴頭一看,霍玄鈺的正按著他的肩膀皮笑肉不笑,耳邊落下了低沉的聲音。


    「小白?你叫得挺順口?」


    淩雲簡額頭冒汗,立馬改口:「白公子……」


    風雪稍歇,樹樁邊嶄新的墓碑屹立著,沒有人去追究它為何出現在這裏。


    如同沒有人去傾聽,一位淪落風塵的女子,會有著怎樣的心境。


    她也曾是好人家的姑娘,若不是突遭變故,若不是外麵毫無生機可言,誰會自甘墮落,願意在裏麵沉淪一生。


    春風樓裏的每一位女子都是如此。


    幸好,還有一隻愛打瞌睡的狸妖,聽到了其中之一。


    第26章 常恆山 5


    天樞宮的燈亮到天明,晨光剛剛翻湧的時候,司靈斂去了平時懶散的模樣,麵色凝重地踏進了元信的寢宮。


    「元信,我查到了不得了的東西。」


    顧不上禮節,他直愣愣地沖了進來。


    「元信?」


    司靈愣住了。


    長案幾上油盡燈枯,元信趴在上麵,身體沒有一絲起伏。


    「元信!」


    司靈忽然慌亂不已,路都不會走了,被地上的書本絆倒不說,額頭差點磕在桌角上。


    這一番動靜下,元信才悠悠轉醒:「天亮了?」


    「你真的是……要嚇死我。」


    司靈疼的直咧嘴,卻還是連滾帶爬到元信身邊,從頭到腳查看了仔細,越看心裏越冒火。


    元信明顯消瘦了不少,眼下烏青比以前更甚,臉色近乎青灰,難看極了。


    「你又通宵寫命簿?我說了你多少次,命簿是寫不完的,你這樣一天天熬著,我看著都難受。」


    元信似乎習慣了他的責備,隻搖搖頭,試圖讓自己清醒一點。


    「頭又疼了?」


    兩人麵對麵,司靈熟稔地伸手揉按元信的太陽穴。責怪的話說不出第二句,司靈知道他一直有頭疼的毛病。


    每次他蹙起眉,雙目緊閉地默默忍受疼痛。


    司靈總是藏不住自己的關切。


    元信實在是睏倦,索性閉著眼睛問道:「你找我什麽事?」


    司靈嘆氣:「現在沒事了,什麽事都沒你重要。」


    元信:「……」


    「是我考慮不周,這段時間我忙上冠的事情,你的身邊沒人幫忙,累壞了吧?為什麽不早告訴我?」


    「這點事不算什麽,我扛得住。」


    「扛得住?你剛才還在昏迷,我才離開你幾天你就把自己搞成這個樣子?」


    元信顯然不服,竟也和他鬥起嘴來:「我怎麽樣了?我不過是睡著了而已。」


    司靈手上的動作一頓:「你把我當傻子嗎?」


    元信別過臉去,刻意避免和司靈的肢體接觸:「你沒事就走吧,去幫白辰,別忘了我們三個現在還是共犯。」


    「我不走。」司靈眼角的橘紅變得妖異,他忍著怒道,「你自己照照鏡子,看看你的臉色有多差。你一個人我不放心,我說了,什麽事都沒你重要。」


    元信拔高聲音問道:「那你想怎麽樣?」


    嘩啦一聲,司靈收盡了房間裏的筆墨。再一揮手,整個寢宮都被包裹在一個水泡一樣的結界裏。


    「在我迴來之前,別想這些破命簿,給我好好地休息。」


    元信的脾氣不好,他是知道的,所以他做好了被暴打的準備。在他親手打造的牢籠裏,司靈預想中的暴怒並沒有出現。


    墨香加上一股清香,青綠衣袍在元信身上如同水墨畫卷,他平靜地直視司靈,隻問了一句:「你要去哪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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