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子表情木然,行動卻十分敏捷,身子隻是一晃,已掠到屋外,伸手關了門,徑直去遠了。蕭峰看著他的背影,心裏震驚不已,尋思道:“他怎麽也會到了這裏?是人有相似還是我認錯人了?”原來此人竟是遊坦之!蕭峰不知道他當日在雁門關前,也跟著阿紫跳下崖來,此時驟然間見了,不禁大吃一驚。隻聽得屋裏碧雲宮主繼續道:“浪兒,現在沒有外人了,當年的一些事情我就對你全說了罷,其實江檀和你父親是八拜之交,當年你父親和你母親情投意合,成親後不久就生下了你,不想江檀早就對你母親懷有色心,隻是當初礙於我與你父親的麵子,才一直藏於心裏,沒有發作。有一年夏天,你父親生意繁忙,你母親抱著你來天山碧雲宮避暑,也順便探探我這個姐姐。誰知那時我不在宮裏,到了山西處理分舵的一些事情。你母親就在宮裏住下了,打算等我迴來。江檀見有機可趁,每日都借故親近你母親,他生得一副好模樣,武功極高,又極會討女人歡心,你母親正值青春妙齡,在他的引誘下難免沒有一絲動心,終於有一天晚上,江檀灌醉了你母親,兩人,兩人……唉,真是冤孽。後來等我迴到宮中之時,發現他們兩人已似膠如漆,我很傷心,也很憤怒,一邊是自己心愛的男人,一邊是自己情同骨肉的結義妹妹,兩人卻一起背叛了我!他們見我迴來後,就搬出去住了,你那時候還很小,也被你母親帶著跟江檀一起走了。我一怒之下,將這件事飛鴿傳書告訴了你父親,誰知你父親隔了一個多月才迴信,說女人如衣服,兄弟如手足,他自認比江檀不上,你母親愛上江檀他無話可說,隻是希望我替他要迴你,給柳家保住一點血脈。我也不想再見他們,派人打聽到他們的下落,將你父親的信給了你母親看,你母親看後,就和江檀將你送迴了柳家。你父親竟然還和江檀稱兄道弟,設宴款待,真是天下……天下少見的人!”她越說越激動,險些又罵出聲來,大概是想起剛才說過保證不再說柳如浪父親的不是,才硬生生地改口了。柳如浪用手抓著頭發,表情痛苦,啞著聲音道:“後來怎樣?”碧雲宮主道:“後來江檀與你母親南下遊玩,碰上我的師妹,江檀是雖在碧雲宮裏住了一段日子,卻並不認識我師妹,自從我師父去世以後,我師妹因與我爭碧雲宮主之位,後爭我不過,就離開了碧雲宮。其時江檀被我師妹的姿色所傾倒,竟將你母親置於不顧,開始極力討好我師妹。我師妹乃天底下少見的賤人,見江檀英俊不凡,武功高強,立時就動了心,兩人一拍即合,江檀有了新人,哪裏還記得舊人?你母親拋夫棄子跟著他,卻落得一個始亂終棄的下場,她羞憤交加,終於服毒自盡,死於他鄉。後來你父親聞訊,大哭了一場,傷心欲絕,從此立誓不再續娶,真是癡心一片,隻是你母親……她是我妹妹,聽到這個消息後,我很傷心,但更多的是仇恨,我發誓要給你母親和我自己報仇,憑什麽我們就要遭到拋棄?憑什麽林飛盈這個賤人就能和江檀相守相依?”她的聲音再度激動起來,微微發顫,仿佛掩蓋不了滿腔的仇恨。柳如浪聽得自己的母親得了這淒苦的下場,雖然剛才在聽到她拋妻棄子時有些恨她,但她終究是他母親,當聽到她服毒自盡時,不禁流下淚來。聽得碧雲宮主又接著道:“江檀這個狼心狗肺的東西,和林飛盈這個賤人躲到一個偏僻的地方,但我碧雲宮要找的人,就算躲到天涯海角,也逃不過我的手掌心,那一天晚上,我帶了四大護法找到他們,林飛盈當時竟已生下一個孩子,江檀的武功很高,我也不是他的對手,四大護法的劍陣天下無敵,我們五人合力,才將他困住,那個賤人趁機帶著孩子逃脫了。後來我親手殺了江檀,但依然難解心頭之恨,沒有林飛盈,你母親就不會死,這個賤人一生與我作對,爭不到宮主之位,就搶了我的情郎,我無論如何不能饒她,還有那孽種,我決不能容他活在世上!”她這幾句話說得狠毒無比,聽得柳如浪不自禁地打了個寒顫,心想能親手將自己曾經心愛過的人殺掉,心腸當真不是一般的狠。他沉聲問道:“林飛盈就是江夫人?她與江檀生的孩子就是江春藍?”碧雲宮主道:“不錯!就是這母子倆!我找了十六年,才找到這個賤人,她出身於碧雲宮,知道碧雲宮的厲害,所以絞盡腦汁隱姓埋名,扮作一個老婦,讓親生兒子叫她奶奶,也不教他武功,在這小山村裏一躲就是十六年,讓我的仇恨一直擱在心裏,無法釋懷,幸虧上天有眼,終於還是讓我查到了她的下落。”她頓了頓,語氣一轉,柔聲道:“浪兒,我本來不想將你母親的事告訴你,免得你傷心,但你被蕭峰和那賤人花言巧語迷惑,竟要幫你的仇人來對付我,我才不得不說。你現在什麽都知道了,我想你應該知道你該怎麽做。”柳如浪道:“不,不關我大哥的事,他也不知道事情的真相。”他忽然抬起頭來,蕭峰見他臉上猶有淚痕,顯是為他母親之事甚感傷心,他盯著碧雲宮主道:“請你告訴我,林妹妹是不是江夫人的親生女兒?”碧雲宮主一愣,繼而笑起來,道:“浪兒,你真會異想天開,你怎麽會想到碧兒是那賤人的女兒?”柳如浪道:“因為林妹妹和江春藍長得有些像,仿佛是兩姐弟,而且名字也對仗,現在我還知道江夫人原來也姓林,女隨母姓也不是沒有,所以我猜她們倆極有可能是母女,你一直對林妹妹頗為冷漠,我想也是因為這個緣故。”碧雲宮主正色道:“世上長得相似的人比比皆是,我對所有的人都是如此冷漠,不僅僅是對碧兒,你怎麽能由此就妄下推斷?”柳如浪目光炯炯,直逼碧雲宮主,道:“你隻需告訴我,是還是不是?”碧雲宮主一字一頓道:“好,我告訴你,不是!”柳如浪和在窗外的蕭峰都是一愣,先前他們兩人都在心裏推斷林煙碧就是江夫人的女兒,現在碧雲宮主竟親口說不是!兩人均想她什麽都說了,這件事應該不會再隱瞞。聽得碧雲宮主又道:“我再和你說一件事,我也姓林,碧兒是我從下山撿迴來的,不知道她的父母是誰,就跟了我姓,名字裏的那個碧字源於碧雲宮,並沒有別的什麽含意。”


    柳如浪心裏一陣茫然,聽了她的話,先前所有的推斷都是錯的,她對自己另眼相看,隻是因為他是她結義妹妹的兒子。


    房子裏一時沒了聲息,兩人沉默不語,蕭峰站在窗外,尋思道:“原來江夫人與碧雲宮主之間的恩怨竟是如此無聊,誰是誰非都不過是為了一個已經死了的負心薄幸的人!”正想著,忽見一苗條的身影從院子的另一角走來,蕭峰看那身影甚是眼熟,定睛細看時,來人身穿淡綠色的衫子,明眸皓齒,竟是林煙碧!他心頭一震,暗想:“她不是去了杏花穀了麽?怎麽還會在這裏?”


    隻見林煙碧走到屋前,輕輕地叩了一下門,輕聲道:“師父,我是碧兒。”


    “進來吧。”屋裏傳出聲音來。


    林煙碧推門進去,向碧雲宮主一揖道:“弟子來聽師父示下”。


    柳如浪也沒想到竟在這裏見到林煙碧,微微愕了一下,衝口而出道:“林妹妹,你不是去了杏花穀麽?”


    林煙碧見了他,仿佛也微微一驚,隨即垂首立在碧雲宮主身旁,淡淡地道:“我沒去杏花穀。”


    柳如浪看著她,以為她會說為什麽臨時改了道來信陽,誰知她隻是這麽淡淡地說了一句,就閉了嘴,再不往下說。


    “是我讓她來的信陽,說讓她到杏花穀,隻不過是騙蕭峰的。”碧雲宮主開腔道:“蕭峰若是知道她也來了信陽,必會跟蹤而至,那時就暴露了我們的行蹤。”


    柳如浪緩緩道:“我們一路北上,想必都在宮主的掌握之中。”


    碧雲宮主微微一笑,道:“那當然,碧雲宮門人無處不在,想要探聽什麽消息都不是難事。更何況你那位蕭大哥現在名滿天下,再加上你這一個風流俊俏的天下浪子,走到哪裏人家認你們不出?”她側頭看了一下林煙碧,冷哼了一聲道:“這個丫頭從陸家莊裏救出蕭峰,帶著他千裏逃亡的事,傳得江湖上沸沸揚揚,都以為我碧雲宮和蒙古人有什麽瓜葛,碧雲宮的麵子全給她丟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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