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柔跟著任靜迴去鄉下過年了,在農村的生活她並不那麽享受,煮飯要自己燒火,而且廁所也很髒,江柔都不敢細看,屋子裏陰沉濕冷,家具不知道用過多少年了,吃飯的桌子一片烏黑,總感覺很髒。


    最讓她崩潰的是晚上睡覺的時候,床下墊的不是棉絮褥子之類的,而是稻草,被子裏的棉絮也不知道用過了多久灰撲撲的,有些地方還板結了。


    她真的一分一秒都待不下去了,但是其他人卻習以為常,江柔心想,這裏的任靜就是在這樣的環境中長大的。


    她以前的媽媽任靜,家境小康,從小在城市長大,家裏千嬌百寵。而這裏的任靜從小住在這麽陰冷的屋子裏,割豬草,燒火做飯,也沒怎麽讀過書,這裏的江柔也是一個成績吊車尾的不良少女,爸爸江秋陽也早早的就死了。


    江柔心想,這就是無常的命運嗎?一樣的人長在不一樣的環境,結局就會千差萬別。


    如果是上一世的江柔,遇上現在任靜這樣的婦人,肯定都不會正眼瞧,她們粗魯、吃飯吧唧嘴、還隨地吐痰,氣質什麽的更別提了。


    如果是上輩子的她,她會看不起他們的生活環境,不雅的行為舉止,心裏暗嗤,農村人就是不講究。


    但是現在的江柔,她和她媽媽任靜就是別人眼中這樣的村姑。


    “真是諷刺啊”“我以前太傲慢了。還是那種意識不到的傲慢”


    “開局就是這麽艱難的模式,真的沒辦法啊。”


    江柔躺在稻草床上如是想。


    她覺得渾身癢癢,旁邊的任靜捏了她一下


    “瞎動彈什麽呢?風都漏進來了”


    “媽,你有沒有幻想過,你是有錢人家的小姐”


    任靜聽了臉都黑了,“你現在是看不起我這個媽了是吧,啊?”


    “哎呀,我就是假設一下。而且我問的是你,你,”


    任靜不理她轉過頭


    江柔摟住她,“哎呀你就說說吧”


    “哪有時間想哪有的沒的,能吃飽飯都很不容易了”任靜突然轉過頭來,認真的看著江柔


    “你天天別想東想西,沒那命就不要亂想,捷徑可沒那麽好走。我們村頭那個芳芳,早年出去打工被迷花了眼現在……”


    “哎呀,你想到哪兒去了”江柔打斷任靜,“我要好好讀大學的”


    ……


    這次迴村江柔才真正體會到了《了不起的蓋茨比》中的那句話,“每當你想要批評別人時,你要記住,這個世界上所有的人,並不是個個都有過你擁有的那些優越條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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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年的時光匆匆而過。


    前幾次江柔在楚江市統一的診斷性考試中取得了不錯的名次,全市第五。江柔對自己目前的水平有了更清楚的認識。


    高考後,中考也如期而至。


    任靜在喬竹中學的門口焦急的等待,她手裏拿著一瓶茉莉花茶飲料,要6塊錢,是她給江柔準備的,她自己帶了一個大水杯裏麵灌滿了白開水。


    烈日下,任靜躲在樹蔭下,周圍有和她一樣的家長,有些家長還捧著一束花。六月中下旬的天氣已經夠熱了,這下午三四點鍾時分,更是一天裏最難耐的時候,公路上焦幹、滾燙,腳踏下去,一步一串白煙,空氣又熱又悶,象劃根火柴就能點著了似的


    不知過了幾個小時,隻聽見一陣鈴聲傳來,家長們聞聲都湧促到了學校門口,準備迎接自己的孩子。


    任靜也往前擠,搶到了一個靠前的位置,一會兒考生們就陸續交卷走出教室、湧向校門。


    江柔被人群裹挾著往外走,考生們臉上有的欣喜、有的懊惱、沮喪、還有的麵無表情。


    來到這裏已經一年了,江柔對現在自己的生活代入感越來越強,她在這裏也有媽媽,也有朋友,還有重新來過的希望。


    任靜在人群中一眼就看到了江柔,她臃腫又靈活的身子向江柔擠來。


    任靜遞給江柔茉莉花茶,現在也是正是熱的時候,任靜滿頭大汗,黑色的衣服都汗濕了貼在背上,“女呐,快點喝水。”


    江柔接過水猛喝了好幾口,喬竹中學沒有空調,考場裏很悶熱,她口很渴。接過江柔喝好的水瓶,任靜問“考的怎麽樣?”,這場考試和先前的診斷考試難度差距不大,江柔覺得發揮正常,“和以前差不多,你別擔心”。


    任靜滿臉笑意,走過來摟著江柔,“走,迴家,媽給你做好吃的。真是辛苦了。”


    當晚,飯桌又被任靜擺的滿滿當當,雖然隻有母女二人,但是任靜做了好大一桌飯菜。


    紅豔豔的辣椒片、被切成口香糖狀的酸鹹菜、用生薑、筍幹、蔥和大蒜熬製而成的魚湯、再加上汁美肉嫩的黃魚肉。


    粽子用綠色的蘆葉包著純白的糯米和紅色的棗子,煮熟後,剝開蘆葉,隻見米團裏仿佛嵌著幾顆深紅油亮的紅燒肉,很好看,還有油汪汪的水煮肉片,炸的焦脆的鍋巴土豆等,


    任靜幹的是體力活,他們家的飯菜一般都是重油重鹽,她知道江柔喜歡甜食,還給她準備了冰的酒釀丸子,清新甜美的綠茶蛋糕。暖黃的燈光下,兩人麵對麵坐著,任靜給江柔的杯子裏倒上冰過的酒釀,目光溫柔,江柔覺得很溫馨。


    “媽,我打算過幾天去省城參加高中自主招生考試。


    “不是剛考完嗎?怎麽又要考試?”任靜感到迷惑,


    “市裏中考的成績省城中學不認,我想去省城讀高中,需要去參加自主招生考試。”


    任靜聽不太懂江柔說的話什麽意思,但她能明白的是江柔想去省城讀高中,省城對她來說是個遙遠的地方,她從來沒有去過,就是市裏她也隻去過幾次。任靜沉默了。


    任靜去大城市的記憶都不那麽愉快。


    第一次是江柔的爸爸發病,縣醫院治不了了,轉院去了市裏。


    任靜還記得,在那裏她照顧了江秋陽半個月,她永遠也忘不了那一天的早上,她醒來時,病床上是丈夫蒼白的屍體,江秋陽毫無聲息地死在了半夜。


    病房隻剩下了一個嚎啕大哭的女人,聲音那麽悲戚,哭的仿佛都要把心髒都嘔出來了。


    第二次去市裏,是任靜去處理江秋陽的後事。


    任靜抱著江秋陽的骨灰盒從殯儀館出來,漫無目的地在市裏走著,到處都是高樓大廈,鋼筋水泥的叢林讓她喘不過氣,看著神色匆匆的人們,川流不息的車輛,她覺得一切都是那麽陌生、沒有意義,


    她有一股想衝進馬路的衝動,想被汽車撞的鮮血滿地,想讓她的鮮血浸濕丈夫的骨灰,想在這個熱鬧的地方,在眾人的注視下完成他們倆的葬禮。


    任靜看著肖似江秋陽的江柔,又記起了當年那種癲狂的感覺,女兒想要離開這裏去到一個比楚江更大的城市了。


    江柔為這突如其來的沉默感到不安,隻見任靜眼窩裏溢出了淚水,哽咽道“我和你講講你爸吧”,“他是半夜悄無聲息死在醫院的,當時我在陪床,第二天一抬頭就看見了他的屍體。明明是那麽小個病怎麽最後就死了呢?一個肺炎,為什麽就死了呢?”


    任靜泣不成聲,“他們都說是我害死了他,是我害死了他!


    以前咳嗽我媽就給我喝琵琶水,我喝了幾天就好了,為什麽江秋陽就死了呢?秋陽,秋陽,怎麽就死了呢!”說道傷心處,任靜掩麵大哭,越想越傷心,眼淚落得如雨一般。


    “我當時多想和他一塊去了啊,可那時你才1歲,剛斷奶,我放心不下。”


    “我和你爸爸18歲結婚,他身體不好,我們五年後才有了你,怎麽能想到啊,你一歲的時候他就去了,如果不是你,我真的也活不下去了。”


    任靜盯著江柔,神色悲戚,“我當寡婦都13年了,柔啊,都13年了。現在你也要離開我了嗎?”


    江柔沒想到任靜的情緒會如此激動,在聽見江秋陽的死因後江柔的心裏像煮沸的開水一樣不平靜,她想起了上一世威嚴的爸爸和溫柔的媽媽,他們那樣一個讓人羨慕的家庭怎麽在這裏就這樣了呢?!爸爸,死了,這樣死掉了……


    江柔心中悲痛。


    任靜用偏方耽誤了江秋陽治病導致了他的死亡,多麽愚昧又多麽可憐啊!以前在社會新聞中聽到這樣的事,江柔隻覺得愚昧,但是現在她是這場悲劇中的人,隻覺得悲傷無比。


    任靜的磨難夠多了,江柔心裏猶豫,是否要說出後麵的話。


    江柔不好受,她輕輕抱著任靜“媽媽,我是要去讀書,我不會離開你的。”任靜哽咽道:“為什麽不在市裏念呢?”市裏距縣裏隻有一個小時的車程,而省城則是5、6個小時。


    看著任靜悲傷的神色,江柔也覺得胸中一陣刺痛,她知道任靜一個寡婦帶著孩子有多不容易,也感受到了任靜對她的付出,但是她在這件事上不能讓步


    江柔硬了硬心腸,“媽媽,對不起。我必須要去省城讀書,我要當科學家,我必須要去到最好的地方讀書。”任靜從來沒有聽過江柔說過什麽要當科學家的話,科學家,一個好遙遠又陌生的詞匯嗬!但看著江柔認真的麵龐,又想起江柔這一年勤奮讀書的模樣,她考到全市前幾的喜悅,作為一個母親,她說不出繼續挽留的話。


    青春的生命在江柔身上跳動,任靜認識到,江柔和江秋陽不一樣,女兒有她的血脈,生機勃勃,雖然長得嬌柔但是就像小草一樣頑強又有主見,不需要人寸步不離小心翼翼地看護。


    任靜一把擦掉臉上的淚水,嘴角咧出一個強裝的笑容,“媽在和你開玩笑呢,去省城讀書好啊,給我漲麵子。到時候不知道有多少人會羨慕我呐。”


    任靜給江柔碗裏夾菜,“快點吃,待會菜都該冷了”


    ,嗯了一聲,江柔端起飯碗木木地把飯往嘴裏扒,眼睛酸澀,江柔本來以為隻是一件小事沒想到發展成了這樣,她低估了一位母親對孩子的不舍。


    過了一會,任靜開口問道“柔啊,如果去省城讀高中得花多少錢呢?我聽說那邊物價很高,學費應該也不便宜。”


    省城最好的幾個學校,一個是公立的九中,還有樹人,嘉華等幾個私立學校,如果考上公立學校,學費不會太貴,但就怕考的不好,要交好幾萬擇校費。


    江柔把這個情況跟任靜透露,“媽,我覺得自己肯定能考上省城的中學,但是我就怕自己考的不拔尖,學校要收擇校費。”


    任靜沉默,“那要交多少錢呢?”


    “我不知道,聽說九中最多的要3萬,第二檔隻要1萬,第一檔不收擇校費。”江柔有點難以開口,她不是沒有私心,她怕考不上第一檔,想讓任靜給她上一道保險。


    她知道任靜一天賣菜賣水果收入低微,好的時候能賣出300多斤,不好隻有100來斤,聽著挺多的,但是每斤的毛利隻有幾毛錢而已,就是過年生意最好的時候,她的菜攤最多一天也才掙100多塊錢。


    但她還是開口了,此刻的江柔覺得自己很卑鄙,幾個小時前的那種理直氣壯蕩然無存。


    江柔知道她的家庭很難負擔她去省城讀書,因為她的私欲,她現在在用愛逼迫她媽媽。根據她對任靜的了解,她知道任靜一定會答應她,江柔難過地想,我真是個壞人。


    任靜聽到三萬這個數字,腦門都在哄哄的響。三萬元的存款對她無異於是個大數目。她遲疑了一會又下決心說道:“你不要擔心,柔啊,隻要你考的上,我砸鍋賣鐵都要供你上學。”江柔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但是卻沒有意料之中的喜悅。她知道任靜會給她出錢,能算計到結果,但是算計不到感情,江柔眼眶微酸,抱住了任靜,輕輕叫了聲,“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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