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語一出,恰如平地驚雷,炸的慕容風華、慕容風遲都訥訥無言。


    慕容風遲氣紅了眼,脫口而出:“父皇!”


    順惠帝終究是疼了慕容風遲好幾年的。換做旁人,誰敢質疑皇帝的話,早就是死罪一條了。


    順惠帝蹙眉,沉聲道:“放肆!”


    慕容風遲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掀袍跪下:“請父皇恕罪,兒臣失禮了。”


    順惠帝原本就不欲治他的罪。他將目光投向慕容風華:“華兒,你可願意?”


    慕容風華眸色暗沉。


    誰看不出來,順惠帝有心偏私。


    他嗤笑,到底是薛貴妃吹了七年的耳旁風。


    麵上卻毫不顯山露水,慕容風華恭聲道:“兒臣遵命,定不辱皇命。”


    順惠帝大笑:“好!來人。”


    隨侍的大太監李泰小碎步跑上前,“陛下,奴才在。”


    順惠帝聲音中氣十足:“賞賜大皇子黃金千兩,東珠十斛。待治水歸來,便傳召下去,讓大皇子上朝堂吧。”


    李泰微微一驚,旋即斂下神色,諾諾退下。


    看來,這朝堂,要變天了呢。


    慕容風遲都不知自己是如何出的殿門,自己鬥了七年,才讓順惠帝鬆了口,讓他入了朝堂,而這慕容風華初來乍到,幾句話便讓順惠帝龍心大悅,立馬將他的任務全交給了慕容風華,憑什麽!


    不過是一個鄉野來的毛小子罷了!


    慕容風遲神色悵惘,忿忿不平的踢著小石頭,便這般晃晃悠悠的走迴了二皇子府。


    遠遠地,便看到皇子府門前站著一個身形模糊的女子。慕容風遲倏然轉身,眸子中盡是厭惡。


    這個女子便是那日不明不白就在一起的秀女。


    看到引起自己丟了治水之功的女子,慕容風遲自然沒有什麽好臉色。何況他又不喜歡她。


    可那女子顯然很喜歡慕容風遲。


    她見慕容風遲要走,急的忙走了過來,頓時一陣脂粉之氣迎麵而來。


    女子聲音算不上好聽,嬌滴滴的:“二皇子,你便如此討厭茗玉麽?”


    慕容風遲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轉過身來:“張茗玉,本皇子再說一遍,本皇子從未喜歡過你,以後也不會喜歡你,莫要再糾纏本皇子了。”


    張茗玉神色一怔,突然狠聲道:“慕容風遲,你可別忘了,當初是你奪了我清白!”


    慕容風遲怒道:“我說了,那是有人陷害!”


    他說完,轉過身就走,後麵哭哭啼啼,他渾然不管。


    從來,就算張茗玉是禦史的嫡女,他亦不懼,畢竟,他背後是薛家。


    南山之巔。


    姚灼娘站在這山頭,已經好幾日了。無人勸得動她,便也任由她了。


    南山峰巔之處,是整個南山最寒的地方,姚灼娘早已凍得雙手冰涼,臉色發白。


    但她渾然不覺。


    姚灼娘微微俯下身子,看著南山懸崖邊深不見底的黑色,突然,說話了。


    “華哥哥,你知道嗎,阿灼喜歡你。”


    “從前我一直將你當哥哥,但你走後,我才發現,想你的滋味是那樣刻骨銘心,這並非兄妹會有的。”


    “我從星星數到太陽,這是頭一迴,我看見了南山的日出。”


    “這日出很美,淡淡的光輝一點點升起,真的好美。但是,這日出遠不及華哥哥好看。”


    “華哥哥,阿灼的心好疼,疼的像有一萬隻螞蟻在啃食著,阿灼真的好疼。”


    “華哥哥,我們已經有三百六十個時辰未曾見麵了,阿灼好想你。”


    姚灼娘說著說著,眼眸中輕輕的溢出幾分晶亮。她肩膀抖動著,聲音幾不可見的哽咽。


    “華哥哥,你以前都會給阿灼念童謠,來哄阿灼睡覺,現在,換阿灼念給你聽了。”


    “哥哥考個秀才郎,


    推車哥,磨車郎,


    打發哥哥上學堂。


    哥哥學了三年書,


    一考考著個秀才郎。


    先拜爹,後拜娘,


    再拜拜進老婆房。


    金打鎖匙開銀箱,


    老婆房裏一片光。


    夢裏和伊過家家,結廬幽穀遠車馬。


    男耕女織裁錦緞,阿郎擔水妹浣紗。


    夢裏和伊過家家,一隻蝴蝶正戀花。


    切切私語無嗔怨,相偎黃昏話桑麻。


    夢裏和伊過家家,燭影綽綽月如華。


    紅袖伴讀添香氣,柔情絲絲繡枕帕。


    夢裏和伊過家家,卿卿儂儂筆走沙。


    瑤琴有弦得共鳴,高山流水傳佳話。”


    姚灼娘念著念著,眼淚簌簌的滾落。


    她真的受不住這般思念的味道了,很苦很苦。姚灼娘一向吃不得苦味,如今的苦,遠遠勝過黑藥湯的味道,疼得鑽心。


    她又說,“華哥哥,你是去考秀才了,想給阿灼一個驚喜,對嗎?還是說華哥哥沒有走,華哥哥隻是惱了阿灼,想嚇嚇阿灼,是嗎?那阿灼給你道歉,你出來吧,阿灼怕了。華哥哥,阿灼求求你了,阿灼想你了……”


    突然,姚灼娘哭的撕心裂肺。


    南山峰巔滿目荒蕪,隱隱的,樹叢動了一下。


    樹叢中,走出一個男子。


    這個男子隻一襲白衣,卻穿出一種溫文爾雅的風情,薄薄的唇,色淡如水的臉上隻顯出了一種病態的蒼白,卻無時不流露出平雅謙和的氣質,配合他頎長纖細的身材。


    若說慕容風華是溫潤如玉,那他更多地則是謙和素雅。兩個男子,前者若冰山雪蓮,寒潭聖水,後者如鄰家公子,青竹鬆柏。


    這個男子顯然認識姚灼娘。


    他抿了抿唇,終道:“灼灼。”


    姚灼娘聽到這個聲音,身子猛然一顫,她輕輕迴過頭去,一霎,仿佛時日驟停。


    隻有他會喚她灼灼。


    “淵哥哥。”無數個日子,她這麽喚他。


    “淵哥哥。”她亦如先前幼時那般喚他。


    男子眸中破碎出一絲喜悅,他三步並作兩步,衝到姚灼娘身邊。“灼灼,淵哥哥迴來了。”


    姚灼娘笑著笑著,卻又哭了。她道,“淵哥哥,華哥哥走了,他不理阿灼了……”


    男子神色複雜。


    他叫商淵,從小便隨母親二人居住在南山最偏僻的地方,孤兒寡母。但商淵從小便是個有誌向的,他想當秀才。


    他也的確做到了。


    在他十二歲那年,他下了山,整整四年,他迴來了。現在他是南山唯一一個秀才。


    商淵輕輕摟過姚灼娘:“灼灼,隨我下山罷。”


    姚灼娘猛地掙脫開來:“不要!我不走!”


    商淵眸色一點一點附上一層傷痛。他輕聲誘哄著,“灼灼,聽淵哥哥話,封華他,不會迴來了。”


    姚灼娘怔愣著,突然漠然的看向腳尖。


    仿佛被什麽執念桎梏住,姚灼娘眼中愈來愈涼薄:“你先下山吧。”


    商淵眸子一點點放大,隨即是無邊的痛楚。原來,原來他一直沒有看清,姚灼娘的軟肋,一直是封華。


    商淵腳步微微有一絲踉蹌:“灼灼……”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姚灼娘已將頭轉迴了懸崖那邊。


    山崖邊,幾隻蝴蝶翩翩起舞,仿佛傾了時光,溫了歲月。


    可惜,蝴蝶再美,終飛不過滄海。


    商淵定定的注視著姚灼娘的背影,良久,他踉蹌著下了山。


    或許,阿灼隻是有些傷心。商淵這樣安慰自己。


    可是,這也僅僅是安慰。當不得真的,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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