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端茶的宮人將茶點送到自己身邊前,盧皎月先一步笑道:「二兄難不成還記恨我當年毀了你那一瓷罐好茶?如今我人都到了東宮,你偏隻上七弟的茶點,這是怨我沒賠給你嗎?」


    奉茶的宮人聽出了這話裏隱含的意思,霎時一僵,不知所措地跪在了原地。


    「七弟」?七殿下?!


    都說先敬羅裳後敬人,梁渙的穿著對一個皇子來說過於樸素,剛才又一路跟在盧皎月身後,被東宮宮人被當做郡主的侍從,這待客的點心便沒備他的份。按說遞了拜帖不應該鬧出這種烏龍,但是大約剛才雲側妃鬧出來動靜太大,太子又急著趕出來,沒做別的安排,這才又出了現在這一樁事。


    被盧皎月這麽一提醒,太子也注意到這疏漏。


    在自己宮中待客,卻出現了這樣尷尬的局麵,太子表情一時僵硬,但是很快就反應過來,順著盧皎月的話圓場,「高平這是哪裏的話?不過是一罐茶葉罷了。隻是這涼茶性寒,你還是少飲些,我讓他們給你煮些甜湯過來。」


    盧皎月:「……」


    什麽叫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但是這局麵之下,她也隻能含笑應是,放任那宮人如蒙大赦地把手裏的茶點端到梁渙桌上,急匆匆地下去準備甜湯。


    梁渙垂眼看著擺在麵前的茶點。


    清亮的茶湯映出了他的倒影,旁邊的點心擺放成了精緻的花朵形狀。


    這樣精緻的東西,從來都輪不到他身上。


    宮裏就是這麽一個捧高踩低的地方,作為一個生下來就被帝王不喜的皇子,他連名字都是隨手指的,白眼冷待是稀鬆平常,就連他的母妃都瘋瘋癲癲地掐著他的脖子,憤恨於因他失了帝王寵愛。


    他的出生仿佛就是一個錯誤。


    這世上本來最該對他帶著善意的兩個人,一個漠然以對、一個視為仇寇。如此這般,還要讓他相信世上確實存著善意,隻是他格外不幸一些,從沒有遇到過……這也太殘酷了些。


    梁渙出神沉默,但是該問的東西還是要問的,畢竟成帝讓他們過來,也不是單純的做做客給太子解悶的。


    盧皎月順勢開口,「二兄多日在宮中,陛下心中惦念,故而讓我和七弟來問問,迴去也好安聖上的心。」


    這「問問」自然不是問吃好喝好,而是他的反省情況。


    太子自然是明白這個道理,他輕嘆了一聲,低道:「我這幾日禁足宮中,反躬自省、求問己身,也有所得。」


    盧皎月勸慰:「珍獸園之事隻是意外,陛下隻是愛子心切,才一時震怒,如今小十三的情況已經好轉,陛下也消了氣,所以才讓我和七弟前來。」


    她其實覺得這件事有點怪。珍獸園的事怎麽都怪不到太子頭上,成帝為此大發雷霆就很奇怪,再看看求情的梁渙待遇,這件事從頭到尾都透著微妙。


    太子麵露慚愧之色,「終是我未能盡到兄長之責。」


    他低聲:「我非長子,不過是有幸記在嫡母名下,才忝居太子之位。承天所幸,我卻實在受之慚愧,唯有持身為正、以德行服人才是正理。我以為我這些年修行德行、友睦兄弟,不說做得夠好,但起碼並無錯處,但終究是遠遠不足,不管是珍獸園的事,還是……」


    他目光轉向梁渙的方向,眼帶慚愧,顯然是還惦記著剛才的上茶點的事。


    盧皎月:「……」


    太子這一番話,可真的有點太掏心窩子了。


    這事還要從太子的身份說起。


    當年的成帝還隻是起兵的成王,正室夫人無子,兩位妾室同時有孕,成王就想要抱養給自己的夫人。長子的身份特殊,那位妾室不願意將孩子讓出來,在成王夫人麵前一哭二鬧三上吊,記在成王夫人名下的就成了這位次子。又因為這次的鬧騰,成王夫人再不願意養別人的孩子,那一次記到嫡母名下的次子就成了僅有的嫡子,也就是現在的太子殿下。


    因為這點記名的情分,太子確實是將被先皇後養大的原主當成妹妹的。


    又因為他這「嫡子」的身份其實很站不住腳,所以多年來,他一直都戰戰兢兢、如履薄冰。


    就是這戰戰兢兢的方向,和一國儲君的方向實在不太相符合。


    又聽他接著道:「若非此次禁足,我尚不知五弟等人對我這般怨憤。為人兄長做到如此,父皇確實該罰我。」


    盧皎月:「……」


    「…………」


    她好像有點明白成帝禁足太子的意圖了。


    成帝:你好好看看,你這些好兄弟都恨不得把你弄死!


    太子:我知道了,是我對兄弟還不夠好。


    成帝要是知道太子反省成這樣,說不好要氣出個好歹來。


    這父子倆完全是兩套邏輯,連盧皎月都一時噎住了。


    盧皎月這邊被噎得沉默,太子的目光順勢落到了梁渙,「我這些年對七弟多有忽視,實在愧為兄長。」


    「太子兄長這是哪裏的話?您待兄弟友睦、對下寬和,賢名遍布朝野,弟弟雖在深宮之中,也有聽聞。以身為則,如何不能說是兄長呢?」


    梁渙這麽說著,臉上適時露出了濡慕嚮往的神色,以此壓住了眼底的嘲色。


    對下寬和,卻有賞無罰。


    從方才雲側妃的舉動就能窺得太子平素作為。一介側妃,敢公然攔住東宮來客,被發現後,卻無絲毫悔意。不會因此受罰,自然不會心生懊悔,長此以往,法度何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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