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家確實並沒有虧待她,但是當自家兒女看的一大特徵就是「早早定下婚事」,盧皎月自己知道自己是要走劇情的,沒道理去禍禍別人家的小郎君。平白耽誤了人家幾年,劇情一到、她是進宮去了,平白留著別人家的小郎君對著適齡都定了親的女郎欲哭無淚。


    她當然是找理由拒絕了。


    她記得自己當時尋的藉口是——


    鄭淳接上了話:「你想找盧公待姨母那樣的夫君,如果找不到,寧願不嫁。」


    盧皎月:「……」腳趾摳地.jpg


    她當時怎麽想的來著?小姑娘羨慕父母愛情很正常,更別說原身的父母愛情簡直是可以寫進戲文裏的經典模版,她那個年紀,羨慕一下很正常。鄭家畢竟是表親,當事人不願意,他們也不好強求,這事就這麽矇混過去了。


    但不知道為什麽,同樣的話讓鄭淳這麽一本正經地重複一遍,顯得她特別戀愛腦的樣子。


    小女孩這麽說可以說是天真爛漫,但長大了就完全不一樣了。


    鄭淳的表情太嚴肅了!


    盧皎月忍了又忍,還是忍不住哀怨又控訴地瞪了人一眼:有你這麽當哥的嗎?挖人黑歷史是不道德的啊!


    鄭淳愣住了。


    他像是突然驚醒,「對不起,是我……」


    「哢嚓——」


    什麽斷裂砸到地上的聲音格外明顯,涼棚裏的兩人同時往那邊看去,一截樹枝不知為何突然從樹上斷裂,砸到了地上。盧皎月看得忍不住在心底暗嘶了口氣,就這樹枝重量,砸在人身上要砸出個好歹來。


    她不由地對對麵人道:「你迴去的時候小心點,記得繞著樹走。」


    鄭淳:「……嗯、好。」


    這答應的聲音很明顯心不在焉。


    盧皎月迷惑地看過去,就看見對方臉上那分明的歉意。


    那過度的愧疚和難過簡直看得盧皎月滿頭問號。


    不過盧皎月也挺習慣的。她在鄭家其實過得挺好的,但耐不住原身的身世實在悽慘,所有人都小心翼翼地像是對玻璃人似的,她對著窗戶發個呆都能被腦補出一出悲情大戲——她真的就是沒睡好有點精力不濟而已。


    在這樣的環境下再長一迴,盧皎月簡直被迫練就了一身快速溯源的能耐。


    剛才在說什麽來著?她的戀愛腦……呸、她的嫁人要求。


    鄭淳該不會覺得她「沒嫁到想嫁的人」這件事,是他的責任吧?


    還別說,按照鄭淳那莫名「長兄如父」的責任感,這想法還真是怪有可能的。


    盧皎月:「……」


    她真心覺得,鄭淳倒也不必這麽大包大攬:你不僅讓我叫你哥,還想當我的爹……


    「你還在想我那會兒的話?」


    盧皎月試探地這麽問了一句,得到對方默認的肯定之後,又是無奈又是好笑,「隻是兒時的一點戲言而已,兄長居然當真了?那時候不懂事罷了,你不要往心裏去。」


    鄭淳忍不住看過去。


    對麵人眼中帶著輕盈的笑意,仿佛是真的是什麽不必放在心上的小事罷了。


    他沉默了良久,低低地「嗯」了一聲。


    嫦君永遠是最灑脫的那個。


    幼失怙恃沒有什麽、盧氏的冷眼旁觀也從未放在心上、寄人籬下卻從不自憐、連女子嫁人的後半輩子也可以笑說一句「兒時戲言」……好似月宮上的仙人,隻是來紅塵中走一遭,塵世的種種磨難,最終都能被她付諸一笑。


    可是他當真了啊……


    他想將高懸的明月擁入懷中。


    縱然那隻是天邊明月投入塵世的一抹倒影,他也想當最平靜的那汪水潭、讓她不必經歷那流水潺潺打碎月色的波瀾。


    她前半生已經吃了太多苦了,他想要護她後半輩子安穩無虞。


    他一直以為、他可以的。


    樹上,周行訓單腿撐著、坐在一根樹杈上。


    已經入夏的樹木枝葉繁茂,徹底地遮住了上麵人的身影。砸下去的樹枝帶落了許多葉片,讓那茂密的葉蓋底下多了一點兒縫隙,隱隱約約露出一點兒衣角的輪廓。


    周行訓麵無表情地換了個方向,枝幹微微顫動,那點衣角也徹底被樹葉擋住,隻有簌簌的木屑從他的掌心落下。沒過一會兒,這裏就徹底恢復了平靜。


    周行訓目光略略抬起,不再看那邊兩人,而是注視眼前交錯的枝葉。


    世家的家譜就像是這些枝葉一樣,彼此交錯著連在一起,那次阿嫦說了策問,他迴去看過。太亂了、不是幾日光景能理清的,他隻大略瞥了幾眼,著重看了阿嫦的身世。


    也知道了盧瑀和蕭氏是表兄妹。


    ——青梅竹馬、兩心相許的表兄妹。


    那阿嫦口中「非君不嫁」的人又是誰呢?


    某些零碎的畫麵在腦海裏翻湧起來,他似乎在無意間問出過什麽。


    『……阿嫦在鄭家有什麽喜歡的?看得上的?覺得親近的人?』


    她有。


    隻是不能同他說而已。


    周行訓坐在樹上聽了很久。


    匕首在他掌心轉著漂亮的刀花,隻要一個手滑就能落下去,讓那個他很不喜歡的聲音徹徹底底地消失。


    但是他的手很穩。


    從來都特別穩。


    他聽著那人給阿嫦講他遊學路上的風景,從長安一路到青州,再從那裏折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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