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張輪廓分明的麵孔沐浴在陽光之下,他臉上分明是少年式的意氣風發,可是眼底卻並非同為少年的驕狂。那是一種戰場上特有的冷靜鎮定,是一次次生死帶來的從容不迫,本該矛盾的氣質在同一個人身上糅雜,折射出一種令人目眩的色彩,盧皎月甚至短暫地失語了片刻。


    緊接著卻見周行訓揚起了燦燦笑意,語氣輕快,「吳地的糖蟹天下一絕,我讓他們送來長安給你嚐。」


    瞬間被拖迴現實、還臉著地磕了一下的盧皎月:「……」


    誰要吃那種黑暗料理啊?!!


    瘋馬事件之後,南吳使者覺得自己死定了,說不定他死後吳國也要跟著一起完蛋。


    使者其實並不在意江東的主人姓錢還是姓周,亂世之中,江東政權也是經年幾易,大家都是討口飯吃而已,談不上什麽鞠躬盡瘁死而後已。隻是大雍若因此興兵,他這「出使之罪」少不得累及家人,全族一定在吳國國滅之前被吳王屠戮幹淨。


    這麽一想,使者忍不住悲從中來。


    就在使者思考自己要不要這麽自我了結、讓大王看著他為國盡忠的份上寬恕他家人,他人卻被放出來了。


    使者再三確認,自己真的是被放出來了,放迴吳國。


    也不是讓他迴稟吳王、宣開戰之言,隻是單純把他放迴去了!


    這是什麽寬宏雅量、人君之相啊!!


    死裏逃生,使者痛哭流涕,恨不得給周行訓磕一個。


    他也確實磕了。


    叩謝聖恩的時候,感恩戴德、感激涕零,連聲道著「陛下寬宏雅量、明察秋毫」,又說是「迴去必當諫言,吳國與朝廷代代修好、歲歲納貢!」,甚至還有「中原朝廷自古正統,前代多加封藩王拱衛中央,如今正行舊事之時,吳國亦是朝廷藩屬之地,必行為人子之事,不敢稍有違逆」,很有點為了自己活命,不管他家大王死活的意思在了。


    周行訓笑答:「使君言重。當年綠林眾為禍江東,乃錢公率人討之,十三騎入寨,親削賊首又收攏其部眾,實是英雄人物,朕恨不能見見他的後人。」


    使者沒覺出哪裏不對勁,隻是連聲道:「陛下謬讚、謬讚。」


    前一天剛聽了周行訓那一番「讓人入京」發言的盧皎月忍不住瞥過去一眼:當著人家使者的麵這麽說就算了,你甚至都不願意誇一誇他本人。


    周行訓坦然迴視。


    錢榮有什麽好誇的?是誇他在老子死後被旁邊的龐楚揍得找不著北嗎?還是誇他夠識時務、滑跪得快?


    他確實挺想見見人的。


    那麽英雄的老子,到底是怎麽生出這麽個窩囊廢的?


    第21章 帝後21


    周行訓這段時間突然改性, 開始往政事堂跑。


    皇帝願意理政了是好事,但是政事堂的諸位宰相顯然沒這麽高尚的情操,雖然不到叫苦不迭的地步, 但任誰幹活的時候被老闆在旁盯著都不太舒服。


    特別是這位還冷不丁地來上一句, 「朕前幾日在安化街遇到王家的小郎君了,前唿後擁、好大的排場, 讓整條街的人給他讓道。」


    正琢磨著怎麽給自家出息侄孫在朝中討個實職的王歸厚心底一跳,噗通一下跪下了, 「家中子侄不肖,是臣管束不力之責,驚擾聖駕,還請陛下責罰。」


    世家子弟出行,讓路人讓個路不稀奇, 但是要是路人裏麵有個皇帝那就另當別論了。


    王歸厚一時之間殺人的心都有了。


    最好別讓他知道是哪一支的不肖子!!!


    正這麽想著, 卻聽上首輕飄飄地一句, 「那倒是沒有驚著,不過朕實在看不過眼,就把他從馬上拖下來揍了一頓, 他被揍得鬼哭狼嚎的、說自個兒是王家的人,中書令可知道是哪一位?」


    王歸厚心底的怒氣一滯。


    他不由地想到了自家前段時日墜馬、最近還在家裏養傷的嫡孫。兒媳婦李氏還鬧騰著要討個公道, 說伺候的丫鬟都看見了, 孩子身上那麽多青紫,不可能是從馬上摔下來摔的,指定是在外頭被人欺負了,非要去京兆府鬧個明白。


    王歸厚自然也是心疼孫子, 當即也是點頭答應。


    不過之後緊接著出了南吳來使進獻瘋馬的事,雖說帝後二人都有驚無險, 但京中立刻就戒嚴了,王歸厚不敢在這時候招人眼,就暫且擱置下了。


    現在看、擱得好啊!!


    王歸厚都不敢想,這事要是真查下去,會是什麽樣的結果。


    王歸厚還在慶幸,一旁的崔侍中臉色已經不對了。


    這事怎麽聽起來這麽耳熟呢?去歲冬日、他家幼弟「墜馬」,迴去後也被發現了滿身青紫,他爹老來得子,那可真是的心肝兒肉地疼,勒令他這個長兄去查。最後,卻什麽都沒查出來:那小子咬死了非說是自己摔的。


    崔侍中這麽迴憶著,背上的冷汗都下來了。


    幸好沒查出來!!


    那邊王歸厚反應極快地叩首,「家中不肖子孫,承蒙陛下厚恩,竟親自教導,臣實感涕零。待臣迴去問明何人,必攜後輩親謝聖恩。」


    崔雲璟:「……」


    到底薑還是老的辣。這反應速度和臉皮厚度,他自愧不如。


    周行訓也被膩歪著了,擺擺手:「算了,不用了。」


    他轉移目標:「張小郎君馬球打得不錯啊,朕那次實在瞧著眼熱,忍不住親自上場試了試,卻不料張小郎君竟是傷著了,如今人可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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