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山遍野裏,林亮也沒再找到丁老頭,派到山裏守夜的夥計倒是找到了,在大火的另一邊麵麵相奎,似看戲,又更多是無能為力。


    林亮一行人遠遠的圍著那火海走著,爬山過坎兒,什麽都做不了,偶爾被風送來的火花砸中,叫苦不迭。


    山火的漫延很快引來了茶山真正的主人,喝得滿臉通紅的馬斌,跌跌爬爬的衝上了山,手指上還沾滿了新鮮的山泥。


    看清了這火勢時,馬斌到底是慌了,正看見林亮站在不遠處,踉踉蹌蹌的跑了過去,抓起林亮的手,說道,“為什麽不救火,趕緊派人去救火!我養你是幹什麽的。”


    “東家,這沒辦法的,能做的我都做了。”林亮麵帶苦澀的說道。


    馬斌卻未死心,又往前走了兩步,看著這滿天山火,捶胸頓足,大哭道,“你是怪我搶了你的東西,終於要來收迴你的茶山了嗎!”


    水火到底是無情物,在馬斌的咆哮聲中,山火並沒有變弱,反而有些乘風而上,直上雲天的趨勢,引得後麵的人趕緊上前拉住馬斌,勸解道,“東家,節哀,別壞了身子。”


    茶山本就是溝壑縱橫的,燒了那幾片在一塊兒的茶山後,到了溝壑處,遇倒山上來的活水也就止步了,幾十年的老茶樹樁燒幹燒透了,大火也漸漸的有些頹勢,越來越低了。隻可惜一山的茶樹樁,毀了半山,剩下的也被煙熏的變了色。


    等到那山火像貼地而生的苗時,林亮終於招了夥計到處找那些被拋出來的火星子,要麽埋了,要麽引水澆滅了,到天黑才算做完了。


    等人散後,林亮又在山上轉悠了幾圈,喊了幾聲丁老頭,沒人應後,又大著膽子叫了幾聲童春生,迴應他的仍然隻有自個兒的聲音。


    在新月的照耀下,林亮順著蜿蜒的山路下了山。茶山底下的小屋裏,幾個夥計正百無聊賴的打發時間,見林亮來了,才站了起來,問道,“亮哥,丁老頭還是沒有找到嗎?早先他一個人出去時,我們都勸過他了,這下可怎麽辦?”


    林亮搖了搖頭,去水缸裏舀了一瓢水來喝,啞著嗓子說道,“你們迴去歇了吧,我去找人來換班,再在山裏搜一圈。”


    眾人一聽這話,終於鬆了口氣,紛紛轉身去屋裏拿了東西要走,出來後,才有人鼓起勇氣,問道,“亮哥,那個有人看見春生哥的事情?”


    林亮盯了那人一眼,咬牙說道,“你就把這件事爛在肚子裏,讓東家知道這山火有可能是人放的,你們幾個也跑不掉。”


    那人生怕飯碗丟了,忙說道,“一切全憑亮哥做主,我們哥幾個就先迴去了。”


    ···


    卻說馬斌在眾人的攙扶下,終於迴了屋,仰麵躺在軟榻上,失神的望著房梁,過了好久才張口說道,“去城南將王思明請來。”


    思明來時,城北的夜已黑盡了,宅子裏偶爾能見到亮起的燈籠,也是夥計來來往往趕路的痕跡。


    許久沒來的地方,思明竟有些留戀起來,書房外的那塊石板,曾引起過思鄉的念頭,後院裏的大水缸,曾打發過多少無聊時光。


    眼前的老頭兒似乎十分怕光,隨身的夥計提著的燈籠也讓他下意識擋住了眼,讓人拿開這不祥之物。


    午後茶山之事,思明也在街角巷尾裏聽說了,除夕燃起來的山火將一舉摧毀馬家的百年基業。這突如其來的噩耗,卻讓思明心裏樂開了花,踢開自己後的老東家破產了,這真是前所未有的好事。


    隻是思明沒想到,那早把自己踢出局的馬斌竟然又來找自己,這是病急亂投醫,連最後的臉麵都不要了麽。


    求人辦事,姿態總是要低些,躺在軟榻上的老頭兒起身理了身上的衣裳,在微弱的燈光下招唿思明坐下,又去櫃子裏拿茶葉沏來給客人喝。


    他是有多久沒做這樣的事了,一雙布滿皺紋的手,拿不穩茶水壺,直把熱水撒在桌麵上,到處都是。思明卻不去接,挪了凳子,在一旁坐了下來,仍由他來安排。


    “三兒,近來可還好?”將茶水安排妥當的馬斌,終於坐了下來,


    冬天的月光甚是慘白,灑在屋子裏,像冰冷的湖水一般,觸到是刺骨的涼。思明背朝著月色而坐,一雙灰色眸子裏,看不清是暖是冰。


    “還好。”


    來者油鹽不進,馬斌有些尷尬的笑了笑,將茶盞又往前推了一推,說道,“來,喝茶,我們兩人有多久沒在一起喝茶了。今日是除夕,我那老友顧兄弟也不知道去了哪裏,這時候也不迴來和你過節,在家裏一個人該是有些冷清,等下我叫銷遠起來,一塊兒吃個便飯再走。”


    明明是用得著自己,卻偏偏裝作談舊交情,思明將身子往外挪了挪,笑著說道,“多謝馬叔惦記,一人在家也確實無聊得緊。”


    “那你真該多來找找銷遠,你們小年輕總能玩到一塊兒去。”馬斌笑著說道,過了一會兒又似才想起來一般,讓小廝拿了一盒子放在桌上,說道,“日前一直忙著別的事,倒把祝賀你做了龍家掌櫃的事給忘了,一點小心意,你且收下。”


    好好的一個除夕夜,思明真不知道自己在盼望些什麽,才會撂下自家要酬謝的夥計,跑到這早就寒了心的城北來。


    思明將盒子又推了迴去,轉身說道,“馬叔不必如此破費,我不過是去應應急,替人排憂解難,哪是什麽正經掌櫃。”


    就算不看,思明也知道老頭兒失望的表情,他到底用得著自己才讓人來找自己,那山火燒毀了的茶苗,總要去找龍家買上,而自己也算是個好牽線人,正好替他求求情,周旋一番。


    可這一切的一切都讓思明覺得不爽,你要麽演得再真切些,提一提往昔十年‘父子情深’之事,要麽拋開所有過往,好好做一單生意。可你偏偏什麽也不是,妄想用這點小恩小惠就將人收買了麽!


    那老頭兒委曲求全的樣子,又讓思明一點爽快的感覺都沒有,明明是他遭了難,也嚐了嚐當年自家家道中落的滋味。隻是···隻是···,思明歎了口氣,覺得到底還不是時候,若是這樣就能讓他明白,那這些年也不會過成這樣,再仍由困獸纏鬥一陣子好了。


    打定主意不鬆口後,思明也輕鬆了許多,再說了些客套話,便推辭著要去找銷遠,就出了書房門。


    也不知是何人來了,剛還黑黢黢的宅子裏,多了許多光亮,一排排燈盞接二連三的點上,思明吹熄了手上的燈籠,信步往銷遠房裏走去。


    屋裏卻是沒人,隻有一個往常的熟人——肖強,正在銷遠屋裏收拾一些衣裳之類的物件兒,見到思明,過來說道,“王東家,少爺去堂屋裏了,是他隔房的奶奶來了。”


    今天是什麽日子,連那老夫人也出來了,思明也不去堂屋裏,就在銷遠的臥房中坐了下來,自己去取了些茶葉來喝。


    肖強見人沒去找銷遠,便放了手中的衣物,去櫃子裏拿了糕點給思明就著茶吃,完了又去收拾那櫃子裏的衣物,嘴裏還念念有詞,“這件衣裳是前年在東街做的,花了十兩銀子,這件是在隔壁的巷子裏做的,不好看,還花了十五兩銀子,少爺也真舍得,這所有的衣裳都要當掉,還不知道能不能過了這一茬。”


    到哪兒都是這一茬,思明早知道這是個鴻門宴,要自己不計前嫌給人牽線搭橋,隻是自己又算個什麽呢。何況就算心軟替他們去問了,也不知道龍家那邊有沒有空來搭理馬家,若是方便了事,還不如直接撮合周家補上。


    思明到底沒有搭腔,隻一味的想著自己的事情,可事關飯碗時候,馬家的主仆倒是一條心。肖強一邊理著衣物,一邊又說道,“王東家該是來年春天就要走,過了元宵嗎?”


    “嗯。”思明迴道。


    肖強手中的東西也正好打包好了,便打算歇會兒,坐過來悄聲問道,“可是去銅安城裏做事?龍家那邊的人會幫我們嗎?”


    思明搖了搖頭,問道,“是你家少爺讓你來問的嗎?”


    “這怎麽可能。”肖強忙擺手說道,等了一會兒,又歎了口氣,“上次瞞著人把你送走後,他就不信我了,哪還會再跟我說些什麽話,我現在也是做一天捱一天,看看什麽時候是個頭。”


    “那你何不去外麵找個差事來做,或者盤個店麵自己做點別的也行,肖掌櫃這麽些年總存了些起步的銀子。你若是想做,我倒有好去處薦給你,算作上次你替銘新背了這事情的補償。”思明說道。


    也不是不心動,肖強喝了一口茶,又重新去翻箱倒櫃找些值錢的東西去了,過了好久才迴過頭說道,“多謝王東家美意了,隻是現在還不是時候,不過也快了,元宵之前我一定去找東家謀個出路。”


    思明笑了笑,說道,“也不必叫什麽東家,我何時做過你東家,連那客棧也賣了,以後等你的生意做起來,我還要來討口飯吃呢。”


    正當兩人打開話匣子時,外麵又有小廝來叫思明去堂屋裏吃飯,隻得作罷,約了改天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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