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老爺本是個閑散隨和的人,怎麽也沒想到,自己也會有這樣耍潑的一天,日後再迴想起來,都覺得那時候真是失了體麵。可他卻不知道這事情的問題並非出在自己這裏,那裏早等著他去開場唱戲。


    自懷安在城東新立了門戶,大夫人的心裏便十分不舒爽,隔三岔五派人去將懷安叫迴家歇息吃飯,若是從了倒還好些,一旦推辭便要與人鬧幾天別扭才行。


    近來一段時間,便是懷安正忙得不可開交的時候,為園子的事,也為家裏的娘子與外麵宅子裏的娘子的事,自然顧不上遠在西北山上的娘親。


    這一來一去,更讓將懷安嗬護長大的大夫人心涼,不免多去找了幾次張娘子的岔子,弄得婆媳兩人的關係十分難處。


    張娘子因為有孕在身,已經許多時日未來西北山上請安,被來往的婆子嚼了幾嘴以後,也有些忍不住,隻得迴去求著爹爹與自己同去請按賠罪。


    張老爺本也不是隨便來叨擾親家的人,何況這家裏還隻有親家母一人住著。可自那周靈兒父親去後,懷安便未在家中宿過一晚,倒日日夜夜在那邊候著,頗有一副給那醫師披麻戴孝的意思在裏麵。


    這自然讓張家人在親屬麵前丟盡了人,興許是周邊的人一慫恿,外加上女兒又可憐巴巴的來求自己一同上門,便把頭皮一硬,真往這邊來了。


    起初,倒還算好,倆親家許久不見,舉止都是客客氣氣的,請茶、互道天氣冷暖。隻是說到利害處,便有了明槍暗箭。


    大夫人早知道周靈兒是鯁在張家父女兩個喉嚨中的刺,偏偏哪壺不開提哪壺,聊的尚好時,說了一句,“我家的周靈兒真是命苦,年紀輕輕沒了娘,正是需要爹爹撐腰做主的時候,又沒了爹。”


    聽了這話,木椅上的張老爺怎麽會沒反應,手裏的熱茶往桌上一放,語氣不似剛才熱絡,冷冷地說道,“她倒是命苦,周夫人心好,給些銀錢倒也罷了,別讓有心人看了笑話,恥笑這家裏沒個章法。”


    外麵盛傳的‘舊時的兄妹做了連理’,大夫人並非沒有聽過,隔壁那合不來的三夫人也時常拿這事兒來彎酸自己,這時聽得這親家說起有心人,頓時覺得刺耳得很。


    “那些閑著沒事幹的人就會嚼些可憐婦人的嘴,身正不怕影子斜,讓別人說去,隻是可憐靈兒才沒了爹爹讓些惡毒小人這麽去嚼舌根。”大夫人說著,彷佛真可憐那靈兒一般,從懷裏扯出一張手帕,往臉上抹,輕輕在眼皮子上停了一下,又放了下來,勉強帶著笑對張老爺說道,“讓親家公見笑了,這靈兒是我從小帶大的,有些脾氣也隨我,現在她娘老子都沒了,也隻能靠一靠我這半個娘了。”


    “周夫人心善,又有分寸,也會體諒我家閨女新做了娘親,容不得臥榻邊還有別的人鬼鬼祟祟的。”張老爺早有些不耐煩,又不得不再忍了脾性,低聲說道。


    張娘子還未過門時,拆開周靈兒與懷安的事兒便是大夫人一手做的,為的是給懷安穩住這門親事,迎娶在城裏頗有威信的張家,讓懷安在這兒白地城更好立足。


    而這張娘子已過門,前些日子又服了軟,那將周靈兒納進來做小的事,自然可以考慮一番,隻當張老爺來此不過是來討些價碼。


    “這是自然,亦西肚子裏的可是咱們梁家的寶貝兒,自然不會讓這些事擾了她的心。”大夫人笑著說道。


    雖說這親家母隻在意亦西肚裏的孩子,讓張老爺心裏有些不爽,可好歹看在亦西的名下將這事咽了下去,也笑臉盈盈的說道,“若是這樣,我便放心了。隻是我這女婿也在外麵宿了幾日了,就算周大夫於人有救命之恩,也差不多該歸家了,莫讓外麵的人又有了話柄可說。”


    大夫人也知懷安已有幾天沒有歸家了,可做母親的,心向著的都是自己的兒子,別說這些小事,哪怕再大些,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讓他過了,隻是這時親家公過來討些說法,又不得不與他周旋。


    “親家公說得是,懷安也是念著舊,才會在那兒多守了幾天,我這就派人讓他迴來。”大夫人也正想見一見兒子,借著自家媳婦兒的旗子正好,便派了人去接懷安迴來。


    這夥計一去便是兩個時辰,等迴來時,這倆親家已鬧了些別扭,各自暗暗較勁。張老爺本也不想在這宅子裏呆這麽久,又憋著一口氣,一定要見到懷安,才等到現在。


    可這懷安迴來時,張老爺更不開心了,為著這不成器的女婿應承了許久,也不見他十分殷切來哄著張娘子,卻隻給娘親請安,眼睛都不往這邊瞧一眼。


    “怎麽?在外麵宿的久了,都不認識夫人和丈人了?”若是平常時候,張老爺還會留著迴家再說,可經過這煎熬的兩個時辰,與大夫人話不投機半句多,這時來了個脾氣軟的女婿,自然忍不住說了幾句。


    懷安本就理虧,這時更加窘了,呆站在那兒,張了張嘴,又說不出話來。這一來引起大夫人的不滿,心想你個丈人,跑到女婿家裏來做客,還不留半點麵子給人,當著這些下人的麵辱沒懷安,到底還是不給梁家麵子。


    大夫人有意要給老丈人難看,不等懷安過去,便將人拉了迴來,笑著說道,“看看你這身衣裳,都髒成這樣了。”說著,又給懷安理了理,便使了個眼色讓人將懷安推到裏屋去了。


    張老爺想要伸手去攔,又礙著在別人家裏,鬧大了不好收場,到底將手收了迴來,甩了甩衣袖,又跌坐迴位置上,擺著臉色。


    張老爺不開心,張娘子也更苦了,被人夾在中間,左右為難,若是幫了婆婆,那勢必會讓父親寒心,若是幫了父親,那自己在這梁家興許就再也好過不下去。


    婆婆那邊是惹不起了,張娘子往父親那裏使了個眼色,希望他能諒解自己一些,不要在這裏鬧開了,讓自己難做。


    可這巴掌不是一隻手能拍響的,就算張老爺有心要息事寧人,也早觸到了大夫人的逆鱗,等著張老爺這邊出錯,找個錯處,進一步發作呢。


    大夫人趕走懷安以後,又過來賠笑說道,“身上髒了,先去換身衣裳再來給親家公請安。”


    哼!這是哪門子的規矩,為了護著兒子連這些胡話都能說得出來,張老爺也不想多呆下去,拂袖便要離去。


    也未走遠,後來跑來一個人,踉踉蹌蹌的,卻是剛脫了外麵馬甲的懷安,帶著懇求的表情,說道,“嶽父,請再留一會兒。”


    這有什麽好留!張老爺本就是來討個說法,可那大夫人字裏行間卻總在暗示周靈兒身世可憐,往後總要有個去處。這去處隻怕就是西門邊的那家宅子,再看這懷安迷戀那婦人徹夜不歸的樣兒,以後自家女兒的日子可能更不好過,無論如何也不能讓那婦人進門了。


    “怎麽?再留一會兒等著你請安不成!”張老爺說道。


    懷安更加窘迫了,囁嚅著說道,“嶽父,剛才是小婿沒顧慮周全。”


    “周全!你倒會周全,放著妻兒不顧,到別人家守著去了,不知道的還以為那邊才是你的丈人呢!”這湊上來挨打的臉,張老爺自然不會留情


    “這···。”懷安也知自己這事處理的十分不妥當,可靈兒那一雙淚汪汪的眼兒,看著自己的時候,心裏便軟了十分,不管不顧起來了,若不是母親派人去請自己迴來,自己恐怕一時半會兒真脫不了身。


    可這事情也不能再拖,越拖便隻會越出岔子,永遠再說不出來,懷安咽了咽口水,眼睛盯著自己的腳尖,說道,“我想讓靈兒住迴來。”


    一石驚起千層浪,懷安的一句話,好似在燒得正旺的火裏再添幾根柴火。


    大夫人是最先反應過來的,趕忙使了個眼色讓身邊的夥計往懷安這邊湊,以免這父女倆撒潑傷到懷安。


    一陣發楞以後,張老爺終於迴過神來,右手抬了起來,又放了下去,難以置信的說道,“你忘了那天晚上,自己是怎麽說的了?”


    “我沒忘,隻是靈兒她一個人在外麵···。”懷安囁嚅著。


    張娘子也從椅子上起來,撐著肚子,小碎步急走了過來,眼睛直盯著懷安說道,“懷安,你剛才說什麽,我坐在那兒,沒怎麽聽清。”


    懷安卻不願再說,別過頭去,小聲的說道,“我沒有別的意思。”


    興許還未落地的孩子也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機,開始鬧騰了起來,直踢得張娘子哇哇喊痛,蹲也不是,坐也不是,捂著肚子,就要向後麵倒去。


    身後候著的夥計卻不敢去接,隻有一旁的張老爺發現了女兒的不適,也顧不得那麽多,上前去將人扶穩了。


    懷安也有些察覺到,轉過身來,想要去扶張娘子,卻被張老爺將手打開了,隻得訕訕的收迴了手。


    “你想怎麽辦,就隨便你,閨女我接迴去了。”張老爺說著,便拉著張娘子要走,迎麵卻撞上從正院子裏趕過來的老太爺和梁恬。


    梁恬一眼瞧見了張娘子因疼痛扭曲的臉,趕緊跑了上去扶著,又賠了個笑臉對張老爺說道,“我看嫂嫂臉色十分不好,先扶著上我那兒休息會兒吧。”


    張老爺也看了看自家女兒的臉色,自知不妙,便鬆了手,歉意說道,“那有勞三姑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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