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後的許多年裏,總有人說那年的雪來的特別早,銀裝素裹一片,將整個白地城籠罩在白茫茫當中。


    雪天路滑,趕車的車夫不得不慎之又慎,生怕一個不小心把後麵的主子摔了,自己的飯碗從此沒了。


    這還是初雪的第一天,一輛自西而來的馬車,緩慢的往浣花園的方向駛去,地上的雪的並不算厚,薄薄的一層,不到一會兒便化成了雪水,流到各個溝壑裏去了。


    那馬車在浣花園的後門停下,下來一個身披紅色披風的女子,纖細的手指,抬起時,露出一雙翠綠的手鐲。


    邊上有熟識的夥計,見到女子,也是一陣驚訝,隨即便迴過神,恭恭敬敬喚一聲,“三姑娘。”


    那女子到不托大,又各自打了招唿,往園子裏走去,繞過連廊,在一間小屋外麵停下了,推開門,又有另一個女子在等著。


    說不清是失落,還是鬆了一口氣,進門的梁恬,用著一副無所謂的語氣,說道,“原來是你。”


    在房間裏坐著的女子正烤著火爐,用她銀鈴兒似的聲音,癡癡笑道,“是我豈不更好。”


    梁恬倒也不與她嬉笑,解開披風,掛在一旁,也把手伸過來烤火。


    “前幾天倒還是豔陽天,沒想到今天就下雪了,這雪可來得真快,也不知可憐的王東家能不能撐得過去。”像拉家常一般,女子隨口說道。


    眼見著梁恬的手明顯一怔,隨即是被火爐燙到,發出一聲‘嘶’的聲音,女子心中便知有戲。


    梁恬收迴了手,從袖口拿出一封信出來,放在桌上,問道,“你派人給我送這個,是什麽意思?”


    “我們都是蒙在鼓裏的人,我來互相成全罷了。”女子笑道。


    梁恬看了女子一眼,又想到了之前在懷安宅子外麵的所見,問道,“那人是你?”


    “我還以為你知道呢。”理所當然的語氣,梁恬也有些明白懷安之前的反常事情,可最近懷安那裏不說都已經斷了,把張娘子接迴家去了。這時還來找自己,是期待自己來做這牽線搭橋,暗渡陳倉的人麽。


    梁恬自然不會去做這等事情,先不論與張娘子的關係如何,這周靈兒與梁恬倒是從小就不對盤,在同一個教書先生那兒識字時,就沒少鬧過矛盾,偏偏她又極擅長與懷安撒嬌服軟,最後吃虧的總是自己。


    “這事兒你找別人去吧,我不可能為你做任何事。”原是為這等無聊的事將自己叫出來,梁恬心中自然不滿,說著便拿著披風,轉身要走。


    周靈兒見梁恬要走,當即起身說道,“你還真把自己養在深閨裏,對這園子的事不想再過問了麽。”


    “那又怎麽樣?”


    周靈兒見人不吃這一套,又再說道,“如果我說王思明快要死了呢。”


    那正要出去的人,突然一怔,用有些顫抖的聲音說道,“那跟我有什麽關係。”


    周靈兒向前一步,靠在梁恬的肩上,輕聲說道,“三姑娘這神情,可不像是沒有關係,這事情都發生有半個月之久了,你竟然連一點風聲都沒有嗎?”


    “你想要做什麽?”梁恬仍背對著她,說道。


    周靈兒又坐了迴去,啜了一口茶,對梁恬說道,“坐,我要什麽向來簡單的很,隻是能打動三姑娘的條件卻不多,我不知道我手上有的東西算不算。”


    梁恬也坐了下來,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暖了暖身子,說道,“我勸你別想了,你倆要再這樣繼續下去,家裏那邊也該有動作了。張家雖不是什麽大家族,在這白地城裏,也是有著眾多關係,家裏不會為了你而去得罪那邊的。”


    “我不管!我本就是死過一次的人了,天可憐我,讓我迴來,就不會再讓你們擺布了。倒是三姑娘,我還沒開出我的條件,你就拒絕我,是不是太著急了點。”周靈兒說道。


    “有什麽你直說。”梁恬對眼前這人的信任本就不多,自小起她便十分擅長撒謊騙人,把幾人耍得團團轉,自己在背後偷笑。


    “我原以為你會對這園子更感興趣一些,看你剛才的反應,該是對那個王思明更在意一些,可你身邊的人竟瞞你這麽深,他都消失快一個月了,你還一點都不知道,也不知道是生是死了。”


    自從岷城迴來以後,梁恬確實被看得很緊,別說是去見一見思明,就連其他任何與他有關的消息都被隔絕在外麵,能去通城,也僅僅是因為老爺子默許自己去了解梁家的事。


    這突然出來的周靈兒卻不是可信的人,先不說以前的惡跡斑斑,這次她既已經知道自己現在的處境,兩相比較一番,騙自己的可能性也很高。


    可一想,如果讓她來攪進這攤渾水裏,未嚐不是一個出路,便說道,“他的事與我無關,倒是園子的事,你能做到什麽程度?”


    周靈兒倒是有些意外梁恬突然的變臉,明明剛才還是隻為王思明有些動搖,這時竟主動來與自己謀園子的事,但有了迴應,自己在梁家便有一個幫手,也不至於萬事都是被動。


    ···


    山裏的風雪向來來得早些,在白地城初雪來臨的幾天前,便已經下了起來,不到半天光景,連綿的群山上已經白茫茫的一片,路上的行人不得不找個能遮風擋雪的地方休整,等晴天再走。


    距離白地城不到百裏的地方,有一個偏僻的村子,村裏無人,隻有些還未倒塌的房屋佇立在風雪中,一些野狗在到處攬些野食吃。


    在村子東邊的一處角落,有一個還未裹上棉襖的行人,正蹲在牆根下瑟瑟發抖,躲些風雪,晚間燃起的火堆,已越漸不暖和。


    比起這寒冷來說,行人手臂上的傷更是駭人,滿手的血汙已經發黑,傷口處也僅僅是簡單包紮了一下,一有磕碰,又有鮮紅的血流出來。


    思明從白地城出來已有半個月之久,開始的路還算平穩。到了第五天,卻突然遭了埋伏,一群不知道是從那裏來的騎馬人,不由分說,便要取思明兩人性命。


    思明有些功夫,好歹還能自保,翻滾出馬車後,與那些人拚殺一番,隻可惜那馬車夫倒運,當時便斃命在那裏,思明手臂上的傷,也是那時想要去救他時被砍的。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思明才從一人手中搶了匹馬,飛奔而逃,日以繼夜逃到了這荒無人煙的村子裏,又趕上了下雪,不得不滯留在這兒。


    天越漸的冷了,思明拖著左手,往火堆裏再加了些幹柴火,讓火燒得更旺些。馬背上的幹糧已沒有了,來時的行李也丟在馬車上,思明不得不盤算如何去往有餘糧的人家。


    自那日被人追著,逃進了小路,思明便離去銅安的大路越來越遠,這兩天雖也在努力的往迴走,但又不敢太接近大路,生怕那一行人還在找自己,那時可再也沒有什麽能抵抗之力了。


    等風雪再小些時候,思明又牽了馬繼續上路,一路上白雪茫茫,看不見有行人趕路,也看不見炊煙嫋嫋。前幾天被人追著的時候,思明還有些慌忙,這時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天地隻剩一人時,又覺得寂寥難忍。


    再沿著小路往前走了二三裏,上了一條大路,仍沒有人影,思明走得累了,又爬上了馬,手臂隱隱作痛,肚子又沒有食物撐著,隻得趴在馬背上,仍由它往前走,一路上渾渾噩噩,也不知過了多久,才覺得有馬蹄聲來。


    思明已獨行了許多天,早已分不清現實與夢境,等那馬蹄聲在思明身邊停下時,也並未察覺,半睜著眼,看了看那個拍自己臉的女子,癡癡笑道,“原來是你,入我夢中。”


    女子隻看見思明張嘴,在囁嚅著什麽,卻一點也未聽清他的話,見他嘴唇幹渴,又叫手下拿來水壺,想往思明嘴裏灌一些,卻灌不進去。


    四處又沒有一個能讓他歇息的地方,女子也急了,吩咐人把他扶了下來,靠在自己身上勉強喂些水。興許是許久沒有喝過水了,意識模糊的思明,卻絲毫沒有抗拒,咕嚕的喝了起來。


    等到半壺水下肚,思明才有些清醒,抬頭看了看眼前的女子,又閉眼說道,“我還真是在夢裏。”


    這話,女子倒是聽清了,見人也有了意識,也不客氣,狠狠的在思明的臉上捏了一把,大聲說道,“這下,你再覺得在夢裏麽?”


    思明手臂上的痛,遠比被捏臉痛得多了,也不覺得什麽,仍靠在女子身上,閉著眼歇息。


    往常的思明可不是這個反應,女子也慌了,又要去晃思明時,一眼看見了他手臂上的傷,又摸了摸身上的衣裳,卻還是單衣,臉上的溫度也比自己燙了幾度。


    女子暗自懊惱,都怪自己一時忘乎所以,才沒注意到這些事,叫人拿來披風給思明裹上,又換了匹馬馱著思明,一行人繼續往北行去。


    風雪路上,一行人越往前走,路越漸黑了,直到黑霧完全籠罩了整個天空,才有一絲絲閃爍著的燈光在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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