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幹物燥,小心火燭。”岷城裏的更夫打了一輩子的更,知道有些該看,有些不該看,迎麵轉角處,一個黑影從牆上閃進了一座宅子裏,不管是偷米賊,還是別的,這時候看不見就是最安全的。更夫停了一會兒,又喊了一遍,“天幹物燥,小心火燭。”便轉身走了。


    再說那黑影翻進圍牆裏麵,直接進了正堂的裏屋,推門而進,嚇得床上的人一哆嗦,喊道,“誰?”


    “過路人。”故作老成的聲音,有十分假,任憑每一個聽了的人都知道這是個少年,偏偏床上的米店老板被嚇到了,哆哆嗦嗦的說道,“今天沒銀子了,大王改天再來吧。”


    那少年突然有了興趣,說道,“我就說呢,原來你們還有這種關係,但也不關我的事,我來不是要你那點銀子,是讓你替我說句話的。”


    “什麽···話。”米店老板終於安靜了下來,隻是聲音仍然有些顫抖。


    那少年笑道,“你明天就跟來你這兒的王思明說,當年他爹娘的死與馬家有關,落水也是馬家蓄意害的,多餘的就不要再說了,他問你怎麽知道的,你就說是曾盛酒後告訴你的,讓你一直瞞著。”


    “王思明是誰?”也許是老了,米店老板一時竟想不起來這人。


    “你們的巧哥兒。”


    聽到巧哥兒,米店老板才慌了神,說道,“你是誰,你幹嘛要來害他。”


    那少年晃了晃手中的短刀,一步一步走到米店老板麵前,笑著說道,“我這哪兒是害他,我是在幫他。但是你不說,可是會害你自己的,還有東屋裏的那個小孩,真可憐,才不到十歲就要從此一睡不醒了。”


    “我···,我跟他說這個,他不會出事吧?我可以勸他不要找那個所謂的馬家報仇嗎?”米店老板心中的天枰到底妥協了。


    少年一隻腳踩在床上,盯著米店老板說道,“讓他知道真相,對他是最好的,以後他會念著你的好的,哪怕有一天你死了。”


    “好,好,好,我答應你告訴他真相,我這條老命沒關係,隻是你不要動我的兒子。”


    少年收了短刀,便轉身走了,臨了還留了一句話,“你最好不要妄圖來騙我。”


    米店老板見人走了以後,趕緊起了床,連滾帶爬的爬到東廂的屋子裏去,推開門,又去摸那床上,還是暖和的,才終於放下心來。


    那暖和的物件動了動,起了身,揉了揉眼睛,看著米店老板,問道,“伯伯,怎麽了?”


    米店老板將他推迴去躺下,又給他捂了捂被子,輕聲說道,“沒事,我怕你踢被子,來看看你。”


    “伯伯,你也去睡吧,我不會踢被子的。”晚上的小孩,到底還是聽話的。


    米店老板顫顫巍巍的轉身走了,快到門口時,才說道,“昆兒,明天我先把你送迴鄉下住一陣,等過段時間,我再去接你。”


    小孩兒不安了起來,起身跑了過來,抱著米店老板的身子,說道,“伯伯,是因為昆兒今天白天不聽話了嗎?你不要把我送走好不好,我下次不敢了。”往常每次使出這一招兒,米店老板便會什麽都原諒。


    可這次不同,米店老板蹲下去,對小孩說道,“伯伯沒有生氣,你先迴去兩天,等伯伯這裏的事情處理完了,就迴去找你,等你迴來再帶你去看提偶戲好不好。”


    小孩兒有些動搖,可還是不肯迴去,米店老板隻能繼續哄一哄,最後才勉強答應要迴去。


    見小孩兒願意迴去後,米店老板又說道,“明天我給你荷包裏裝些銀子,你到了以後就把它們藏起來,不要給任何人看見,等我迴去,我們再把它們拿出來好嗎。”


    小孩點了點頭。


    第二天,米店老板剛把小孩送走,便看見巧哥兒與另一個梁公子過來,忙收起了愁容出去接著,說道,“巧哥兒,可還有什麽事要說。”


    思明有些發愁,不知道怎麽說昨天大米的事,吞吞吐吐了好幾次,也沒說出來,最後隻說了句,“我來看看你。”


    米店老板也不太敢看思明的眼睛,隻拿手帕遮著眼睛,帶著哭腔說道,“你能來看我,我很開心,你周嬸的墳,你知道在哪兒嗎?”


    思明搖了搖頭,說道,“不知道,我也想給她上柱香,周叔方便嗎?”


    米店老板聽了以後,起身去裏屋拿了拐杖,對思明說道,“走吧,我帶你去,她要知道你迴來了,也會開心的。”


    思明兩人跟著米店老板出了城,又往東南方向的田野裏走去,往事一幕幕,又出現在思明的記憶裏,最近實在是疲了。


    過了田野,又走了一段時間的山路,在一個半山腰處,有一座矮矮的墳地,上麵的碑還是空白的。米店老板指著空碑,說道,“等我死了,和老婆子一起埋在這兒,這個上麵就有字了,到時候你來了,也來看看我吧。”


    思明沒有接腔,今天的周叔比昨天的周叔更低沉了,動不動就提到生死,難道真應了曾婆婆說的那些,他與山上的人有來往,又因為收了思明的大米,昨天晚上那群人過來找他了。


    “周叔,你是有什麽想說的話嗎?”


    也許人老了,便容易垂淚,米店老板又用手帕擦了一下眼睛,對思明說道,“巧哥兒,你不要怪我。”


    停頓了許久,米店老板終於說了出來。“···你爹娘的死可能跟白地城的馬家有關,落水也是他們害的。”


    突然,思明像是被五雷轟頂一般,腦袋停止了運轉,隻覺得周圍都鬧哄哄的,有成千上萬個蒼蠅在腦袋裏打轉,快讓思明找不到北了。掙紮著最後一絲清明,思明抓住了周叔的手臂說道,“你怎麽知道的?”


    米店老板有些扭捏的說道,“前幾年聽人說的,是誰我已經忘記了。”


    “曾叔?”


    “我不記得了。”


    除了他還有誰會知道這些事情,說什麽在老家看見了爹娘,就為了引我來這兒麽,這是良心不安終於要告訴我了。思明終於支撐不住,也沒有再給周嬸磕個頭,搖搖晃晃的往迴走了,栽倒在草地上,爬了起來,又栽倒了下去,又再爬了起來,踉踉蹌蹌的走了好遠。


    梁恬趕緊跟了上去,扶著搖搖晃晃的思明,一邊走著,一邊喊道,“思明,你醒醒,是我啊。”


    陷入夢魘的人怎麽會醒,思明就這樣走著,迴了城,又往以前的宅子走,敲門大喊道,“娘親,你開開門。”


    這一喊可把梁恬嚇壞了,趕緊將思明拉了迴來,又讓曾宅門房裏的全貴兒趕緊出來。兩人一起才將思明拉迴了睡覺的屋子。


    梁恬看著思明睡在床上,明明是睜著眼,卻像是已經沒了魂一樣。衣服也被刺破了,臉也被刺破了,頭發也散落的不成樣子了。


    不一會兒,曾阿婆也過來了,將滿臉淚水的梁恬叫了出來,問道,“這是怎麽了?早上出去還好好的。”


    “我不知道···,那個周叔說了句,思明的爹娘是馬家害的,他就成這樣了。”梁恬看著思明這樣,心疼到不行。


    突然,梁恬朝著曾阿婆跪了下來,說道,“我不知道要怎麽辦了,我求您救救他,您了解他,肯定知道他為什麽這樣。”


    曾阿婆拿著手中的拐杖,一聲聲敲在地磚上,砰砰直響,“孽債,孽債啊,那兩個死鬼到這時候還不放過他,這是要幹什麽啊!要拿,來拿我老婆子的命好了,折磨這麽一個年輕人算什麽。”


    曾阿婆將梁恬扶了起來,說道,“你說的那個周叔,就是那個米行的周叔?”


    梁恬點了點頭。


    ···


    米店老板從未想過巧哥兒會有這麽大的反應,所有其他委婉勸解的話都成了空談,看兩個人跌跌撞撞迴去了以後,自己便也杵著拐杖迴了店裏,沒過多久,便有人上門。


    米店老板並不想開業,便對外麵喊道,“今天不賣米了。”


    不想那人卻對裏麵吼道,“你這個老不要臉的!不賣米!不賣米!你就來騙我孫兒,來害我孫兒。”


    米店老板知道這是曾阿婆的聲音,想要躲開,又怎麽躲得開,隻得蜷縮在椅子上,說道,“曾嬸,我也是心疼巧哥兒的,怎麽會害他。”


    曾阿婆到底杵著拐杖進來了,敲在米店老板的椅子腿上,“你都跟人說了什麽鬼話,把人嚇成了那個樣子!你現在跟我去說,你剛才說的都是騙人的。”


    米店老板站了起來,又坐了下去,狠心說道,“我不過是告訴了他真相而已,都怪你們一直瞞著他,才會讓他一時接受不了打擊,我不去,你就算打死我在這兒,我也不去。”


    曾阿婆真的操起拐杖打在米店老板的身上,邊打邊罵,“你爹娘不教你,我來教你,活到現在還這麽不清醒,虧人家還叫你一聲周叔!”


    米店老板也急了,惡狠狠的說道,“我早就不配那聲周叔了!別叫我!我不要!”


    “你···,我還以為你懦弱,原來你全對自己人狠了,算我看錯了你。”曾阿婆到底體力不支,動了幾下,就直喘氣。街上的鄰居見兩人吵架,便都來勸,一些人把曾阿婆勸走,又有一些人去勸米店老板。


    一場鬧劇就這樣散了幕,如果不是晚上那透徹天際的火光,鄰居也不會記得白天發生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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