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餘海才被攙來大廳,探討餘觀之事。


    先前紫鳶還想著,餘海是不是故作悲痛博取同情,以此引導江湖輿論,逼迫柳淵,此時見了餘海一副蒼老憔悴的模樣,倒不盡然是裝出來的。


    雖然對青城派和這倆父子並沒有什麽好感,甚至可以說隻有惡感,不過看著一個白發人送黑發人的悲劇,紫鳶心裏仍有些不是滋味。本還覺得餘觀死有餘辜,現下竟是有幾分憐憫。


    柳淵已將三大名門中其他兩人也請了過來,以示公允,畢竟這件事與碧草山莊有關,不能讓人落了口實。當場查過餘觀的屍身之後,得出的論斷的確是重傷致死。


    “強力擠壓胸腔,導致內髒全數破裂,是相當痛苦的死法。”柳淵頗為沉重地說,生怕再勾起餘海的悲愴。


    青城派的弟子立馬叫囂起來,指認紫鳶是殺人兇手。


    “當時我也在場。紫鳶是打了少掌門一掌,但絕不至於要了他的性命。何況,都已經過去那麽多天,如今他暴斃而亡,明顯有蹊蹺,你們將責任推到我夫人身上,不覺得太牽強麽?”莫思幽對著青城派眾人冷冷地說道。單單是他眼中清冷的光,就讓那群人後退著咽了幾口唾沫。


    他是故意用了“我夫人”這個稱謂,告訴紫鳶,有他在她身旁。同時也告誡青城派人,紫鳶是他的人,如果要硬拚,他不會袖手旁觀。


    唐雪瀅跟隨著唐沅,也在場上。她接著莫思幽說道:“少掌門的傷勢,是我親自檢驗的,當時並無大礙,隻消服藥調理幾日便能痊愈。所以今日之事,似乎與紫鳶並沒有直接關係。”對於醫理方麵的事情,唐門中人無疑是最有發言權的。


    “會不會是有人趁著少掌門帶傷,雪上加霜?”她又這麽猜測了一句。


    聽他這麽說,青城派人便覺得她是在替莫紫鳶脫身,幫著碧草山莊說話,便有些無理地嚷嚷:“哼,你們都是老相識,自然是幫著對方說話!”


    此刻餘海也是滿腹惱火,因而對底下人也放縱一些,並沒有止住他們的鬧騰。


    唐沅不滿地說道:“青城派的意思,是說我唐門偏私了?小女替少掌門診治時,你們可都是在場的,怎麽,現在反倒來懷疑我們?”


    一群人鬧哄哄地爭執不下了,讓柳淵也頭大地不知道該怎麽勸服。


    反倒是紫鳶,明明她是被當作兇手的人,這些人似是忽略了她的存在,掀開了罵戰。她樂得在一邊看他們狗咬狗,亂作一團。在她心中,這還真是人類的本性,在自己的利益麵前,往往就忘了一件事情的初衷。


    莫思幽見狀,微微皺眉,對青城派人泠聲說道:“既然你們一口咬定,少掌門的死是紫鳶那一掌所致,不如就將少掌門剖開驗屍。骨頭上的新舊傷痕,一驗便知。”


    餘海一聽要將他兒子開膛破肚,坐不住了,將手中的茶盞一拂,拍案而起,不顧及形象地罵道:“放屁!我兒已經死得這麽慘,你們還不讓他得到安寧?竟然想出這樣的法子來侮辱已死之人,真當我青城派好欺負麽?”


    青城派眾弟子,看見餘海這麽大反應,立馬也都按著手中武器。


    “幽哥哥……”紫鳶見餘海明顯是對著莫思幽在發泄不滿,擔心他的處境,拉住他手,示意不要衝動。


    莫思幽卻隻是風輕雲淡地垂眸看了一眼砸在他腳邊的茶杯,因為茶葉沫子濺在他的衣擺上,讓他的眉頭有點不悅地皺起。


    “餘掌門一心要查明真相,在下也要替夫人洗刷冤屈,深入驗屍是最快最直接的方法。除非,餘掌門想為少掌門討迴公道是假,針對我夫人和碧草山莊是真。”莫思幽的語氣一如既往地淡,暮光從他的背後照進來,讓他的麵色暗暗的,那雙清冽的眼眸竟是閃現一絲殺氣。


    “你!”餘海滿麵怒容,指著莫思幽,卻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兩方僵持之下,連柳淵也不知如何處理,忽見門外一道劍光降臨,竟是那掛著酒葫蘆的老乞丐走了進來。


    “好酒!好酒!”他還是那模樣,往口中灌了兩口酒,一副酒醉癲癇的模樣,全然不顧屋中劍拔弩張的氣氛。


    但有了前幾次出手,加上乾清派倆道士也對他畢恭畢敬,雖這老乞丐仍是身份不明,卻受到眾人尊重,柳淵見他來,也是立馬起身相迎,自言蓬蓽生輝。


    老乞丐眯眼睨著柳淵說道:“那邊明明躺著個死人,生的是哪門子輝?”


    柳淵麵色尷尬,半晌才拱手:“青城派少掌門餘觀,在我碧草山莊門中遭人加害,老夫正著力調查此事,卻苦於無果,讓高人見笑了。”


    “你這個武林盟主真有自知之明。”老乞丐笑眯眯地拍了拍柳淵的肩膀,讓柳淵愣了半晌,不知老乞丐說的是什麽意思。“人界大亂將至,六界紛爭再起,你們這群人界精英中的佼佼者,卻在此內訌不斷,好笑啊,真是好笑。小姑娘,你說是嗎?”


    老乞丐用意味深長的目光看著紫鳶,除了紫鳶自己,可能沒有人會看明白老乞丐真正的意思。旁的人還以為,老乞丐指的是這起紛爭是因紫鳶被指認為兇手而起,才會這樣問她。


    “若人類都能像老前輩這樣想,那人也就不稱之為人了,而是像前輩一樣,得道成仙了。”紫鳶諷刺周圍人,卻也不看他們一眼。


    老乞丐嗬嗬一笑,臉上有細細的皺紋:“世人都道神仙睿智,卻不知,神仙才是這六界中最糊塗的存在呐!”


    “說得也是。”紫鳶撇了撇嘴,表示讚同。


    “你們少岔開話題!如果碧草山莊不給我們青城派一個交代,看你們以後還有什麽臉麵麵對武林同盟!”青城派弟子大喊。


    老乞丐聞言揮了一下袖子,那弟子就張著嘴發不出聲音來了,露出一臉惶恐神情。老乞丐不耐煩地鑽了鑽耳朵,說:“吵死了。有這閑工夫,不如去查查清楚,到底是誰想挑起你們內訌。”


    柳淵和唐沅、納蘭孤月等人互相看了看。


    “高人的意思是……”


    老乞丐並不答話,伸手對著餘海的屍身,那屍體上慢慢浮現出一縷一縷的黑氣來;所有人都看得呆住了。隻有紫鳶,在老乞丐抬起手來的一瞬間,就知道他在幹什麽了。


    “魔、魔氣?”連餘海都有些不可置信。


    廳中眾人屏住唿吸,誰也不敢驚擾此刻緊繃的氣氛。


    納蘭孤月坐在雕花的木椅上,雙手緊緊地抓著扶手,腦海中迅速浮現出了一個影子。是他?難道是他?讓江湖各大門派內訌,不正是他的目的麽?


    “是魔族中人,要讓我們內訌,所以殺害了青城派少掌門?!”柳淵似乎恍然大悟。


    “我、我們憑什麽相信你?”青城派的弟子嘴硬問道。


    老乞丐收迴手來,散漫地灌了一口酒,“咕嘟”下肚,他的心情似也更加好起來,一臉無所謂地說:“信不信我那是你的事,我為什麽要替你找理由?喲,沒酒了。老乞丐我找酒去了,你們若要鬥,就繼續鬥到底吧。自作孽,不可活啊!”


    底下沉寂了片刻,這老乞丐脾氣古怪,眾人都不敢冒犯。對於他說的話,卻也是半信半疑。


    近日來連連發生這麽多事情,都與妖魔脫不了幹係,因而這個理由還是很有說服力。隻是有一些青城派弟子咽不下這口氣,才一直嘴硬。


    “前輩留步!”莫思幽追出去,叫住老乞丐,恭敬地拱手。“前輩修為不凡,閱盡世事,不知可有辦法對付郊外蔓延的炎火?”


    背對著莫思幽,老乞丐臉上淌過一絲幽暗的神情,片刻才恢複平常。他躍上寶劍,沉聲說道:“不想累及無辜,就盡早讓城中之人撤離吧!走嘍——”說罷,負手而去,劍光在天際化作一個光點。


    其他人聽聞此言,皆是神色凝重起來。


    這個答案,在紫鳶的意料之內。


    莫問的炎火,豈是隨意一個人就能夠駕馭?否則,媧神大殿也不會五百年被炎火燒灼不歇!當然,其他人倒是沒想到,把這兩處火焰聯係在一起,即便是柳淵這等知道媧神大殿近況之人。


    但碧草山莊也算個繁華城鎮,要讓全部百姓遷離,談何容易?為了這件事,柳淵簡直是愁白了頭。何況,即便是現在將碧草山莊遷走了,炎火繼續蔓延,豈不是一樣治標不治本?這火,難不成還要蔓延整個人界不成?


    這是所有人心中都擔心的問題。到時候,魔君還未駕臨,人界就已經是一片煉獄火海了。


    莫思幽並未想到,當日從他身體裏傾瀉出來的這股力量,竟會造成這般無可挽迴的後果,心中憂思深重。由他造成的因,就該承擔後果,此刻他卻不知該如何擔當。


    “幽哥哥,別想這麽多了。後山的炎火不是你的錯,隻是,那日在媧神大殿,你不該碰那團火的……”紫鳶拉著他的胳膊安慰說。


    門前水池在莫思幽臉上投下搖曳光影,輝映著他眼底光色。


    “可我體內原本就有陽炎之息,這不是很奇怪嗎?”莫思幽打斷紫鳶,轉過來幽幽地看著她。


    紫鳶抿了抿唇,擔憂地問道:“你在懷疑什麽?”


    莫思幽的喉結滾動了一下,似是心頭的話說不出口,半晌才搖頭說:“我心裏很亂。或許,我真的是不該屬於這裏的人。”


    “幽哥哥……”紫鳶張了張口,不知該如何勸慰,背後忽然一股異樣的冷風吹來,逼近她的後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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