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水聲,在黑暗中清晰得像珠子滾落在玉盤上。


    山風在外嗚咽地吹著,漆黑的洞裏隻能聽見水滴的聲音,但比風吹在身上更加陰冷逼人。


    紫鳶也不記得自己在這裏待了幾個時辰了。她背靠著牆壁坐著,將頭放在蜷起的膝蓋上,雙眼無神地盯著某處。她什麽也沒有看,什麽也沒有說,就這麽坐了一下午。


    直到黑暗中響起了鐵鏈碰撞的聲音,黑影自石壁中走出,被微光勾勒出模糊的輪廓。她看著坐在前麵的紫鳶,有些詫異地問道:“你怎麽來了?”又見她是一個人這樣坐著,覺得不對勁。“看你這樣子,不像是來給我送水玲瓏的啊~”


    “如果沒有給你水玲瓏,我真的會死嗎?”紫鳶抬起頭來看著黑影,有些茫然地問。


    黑影挑眉道:“怎麽,你以為本上神是在跟你開玩笑?”


    這話裏帶了一絲威脅的意味,紫鳶卻是麵色悵然地搖搖頭。


    黑影覺得奇怪,凝眸盯著紫鳶,似是對她好奇起來:“那你為什麽來找我?該不會是要我現在給你解毒吧?我可不做虧本買賣。”


    紫鳶聽她反複提到這件事情,也不由撩開自己的袖子,看了看那些爬滿胳膊的藍色脈絡,便想起了莫思幽說的話。他說過,要找到水玲瓏救她,然後和她一起離開碧草山莊,去過他們兩個人的生活。


    這些話,她還能繼續相信嗎?他真的會拋棄名門道義,不顧人界安危,隻為了她一人嗎?她曾經想過,不管是穿越了多少次輪迴,有一些印在骨子裏的東西,永遠也不會磨滅,就像他的冷淡,他的高傲,他的……責任感。


    就連對她,不也是這樣嗎?其實紫鳶知道,他一開始照顧她、保護她,是因為她死皮賴臉拜他為師。她知道,隻有這樣才能最大限度地接近他,將他拴在身邊,所以她甚至沒有去考慮這一層關係可能會成為別人的口實,就想牢牢將他抓在手裏而已。


    那時候,她不是也在利用他的責任感嗎?那時候,不就應該知道,在這一點上,他其實沒有變過?


    “在我和名門道義之間,你就那麽確信他會選擇我?連我自己都不能確定的東西,你卻用來要挾他……”紫鳶喃喃地說著,雖然從字麵上是在對黑影說,卻隻是在詰問自己而已。


    黑影也聽出來了紫鳶的語氣有些不對,加上這丫頭今日如此異常的舉動,黑影終於有所察覺,試著問了一句:“怎麽,和你的小情人吵架了?”


    本該是有些戲謔的語氣,可不知道為什麽,黑影說出來時,卻隱隱透出一絲關心。


    至少紫鳶是這麽覺得的。就因為這個,她都有點對自己的感知能力持懷疑態度了。這個女人,利用她、對她下毒,而且明明就是一個陌生的人,哪來的什麽關心?可紫鳶就是克製不住,想起那一日觸碰到這個女人的時候,從指尖傳入身體的那股奇怪的力量。


    “吵架?”紫鳶有些失神,重複著這個陌生的詞語。“我怎麽會和他吵架呢?我怎麽會對他生氣?我……”明明是想要否定,可是越想越覺得不對。她對他說的那些話,明明就是在爭吵,在賭氣啊……


    她一下子站了起來,仍舊是自言自語:“我怎麽能跟他吵架呢?他的師兄弟受傷了,他在自責,他應該很不好受的,我怎麽可以在這個時候跟他任性呢?”


    看著那丫頭懊惱地用手拍了拍她自己的腦袋,黑影幽幽地歎了口氣。


    “如果是生氣那就生氣好了,為何一定要愛得那麽卑微?你身體裏可是流淌著魔族……的血液,那**一句‘不信天,不信命’,可不是這麽怯懦的小女人模樣!”


    紫鳶沒有注意到黑影話裏那一絲細微的停頓,隻是這微帶不屑的口氣讓她有些不滿。


    “你懂什麽?在這個世上,他要承擔的東西已經太多了,如果連我都不能理解他,陪著他,他一個人該怎麽辦?都怪我太笨了,一直當他的負累。早知道會這樣,當初怎麽也不該硬闖結界,搞得自己這麽狼狽。”


    說到這裏,紫鳶就鬱悶起來。映月教的結界,可是莫問布下的啊!如果不是從內部強行突破,紫鳶也拿它毫無辦法,卻也是折損了她大半真氣。連她都如此,所以這麽多年來,人類雖對映月教虎視眈眈,卻動不了它分毫。


    “敢強行突破魔君的結界,看來你對那個人類,真是喜歡得緊。”黑影低低地笑起來。


    “誒?”紫鳶一愣,這黑影的話又讓她迷茫了幾分。


    “你從一開始,就是衝著他來的,不是嗎?從魔君莫問封印的結界裏掙脫出來,就是為了尋找這個人類男子,因為他的臉,和布下結界的那個人真是太像了,我說得對嗎?”黑影進一步解釋,似乎對猜透了紫鳶的心思很是沾沾自喜。


    紫鳶睜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幽暗光影中的落魄上神。是的,這一刻她真的相信,那女人真是上神——她竟然連這個都知道!


    “你……你知道他……”原來上一次在山洞裏,那女人就看出來莫思幽的麵孔,和莫問長得一模一樣?也就是說,這個女人知道莫問的模樣,也有可能知道千年前那場人魔大戰以來發生的一切事情。


    紫鳶暗暗心驚,一次意外地闖入,他們到底是碰到了一個什麽人?!這個女人,明明白白地說了她是神,但總覺得,除去這層身份,她還有許多讓人想要探尋的秘密。


    可是黑影卻不給紫鳶這樣的機會,甚至不容紫鳶多想,她就拋出了一句讓紫鳶糾結的話。


    “真是很好奇,如果有一天,讓你在這個人類和魔君之間二選其一,你會怎麽選。”


    這輕輕的一句話,在清冷的山洞裏卻是格外的字字清晰。


    紫鳶禁不住打了個寒顫,別過臉去心虛地說:“我該迴去了。”她不想麵對這個問題,她心裏清楚地知道自己在逃避,但是她沒有辦法讓自己坦誠——對一個自己都不知道答案的問題坦誠,誰能做得到呢?她連想都不願意去多想。


    “你還沒有告訴我,為什麽要來找我啊。”黑影似乎真是對這個問題感興趣,見紫鳶轉身要走,竟然仍是追問。


    紫鳶的腳步停頓下來,迴過身去看著那團隱在暗處的幽影,滿不在乎地說:“想找個人說說話,不自覺的就來了。反正,你毒也下了,威脅也威脅過了,也不能再對我做什麽了。我也沒必要怕你吧?”


    “為什麽是我呢?”黑影又問了一句。


    紫鳶怔了一下,想起心頭的感覺。雖然這個女人看上去不懷好意,但就是不能將她當作純粹的壞人。或許是因為這女人被囚禁在此這麽多年,渴望著外麵的世界,所以就算被她利用,紫鳶也覺得她很可憐,才提不起恨意的吧。


    “因為在人界,隻有你知道我的真實身份,也隻有你才能聽我說這些。”


    聽了紫鳶的話,那黑影又是低笑了兩聲,說道:“別以為跟我攀熟,就能改變我們的交易。三月之期,我要看到水玲瓏。否則,我可不會憐香惜玉。”


    “我也從來沒有想過你會有憐憫之心。被困在這種地方千年之久,就算是自詡慈悲的神,也會變得連所謂的魔都不如吧?”紫鳶沒有忘記加上那些意味深長的定語,嘲諷了黑影一番。


    提到下毒這件事兒,紫鳶也不可能對這女人一點厭惡都沒有。興許是還沒真的感覺到要命的危險,所以還能這樣站著和她心平氣和地對話。紫鳶心中暗自認為,這種行為也是犯.賤的一種,所以也很無奈。


    “嗬嗬。”黑影不知是笑紫鳶的畫外之音,還是笑這丫頭能看得如此通透。她微微挑眉,無問而問:“自己能離開吧?”


    紫鳶撇了撇嘴。上次是因為和莫思幽待在一起,不能讓他發現她的魔力,所以才不得不受困於這小山洞。如今她獨身一人,自然是怎麽來的就怎麽離開了。這黑影明顯是在打趣她!


    不想再跟黑影周旋下去,跟她對話一番,心境豁然開朗倒是真的。所以紫鳶也想起來時候不早了,她真的該“迴家”了!


    水光搖曳之中,紫鳶瞬間化作一團光暈,消散在空氣裏。


    下一刻,她已經在碧草山莊城門口。深吸一口氣,調整好心態,她才大步走進去。待會兒見到莫思幽,不管他對自己擺什麽臉色,都一定要忍住,再不能像下午那般任性了。


    走進城中,看著空蕩蕩的街道,紫鳶才發現天色已經有多晚,晚到這座喧鬧繁華的城已經安然進入了夢鄉。她忽然想到,莫思幽呢?他發現她沒有在房裏了嗎?如果是,他現在又在做什麽呢?他會找她,還是跟她賭氣,一個人睡下了?


    紫鳶的心情有些忐忑,迴到碧草山莊,已經快到關門時分了,隻有兩個守門人在外。


    “咦,這不是紫鳶姑娘嗎?你迴來了?”其中一人看見紫鳶,睜大了眼睛,有些小心翼翼地問。


    紫鳶奇怪,什麽叫“你迴來了”?


    不等她問,那人就繼續說道:“四師兄發瘋地找你,還以為出什麽事了。”


    “他……在找我?”紫鳶的心像是被紮了一下,愣愣地看著對方。


    “是啊,找了一下午了,剛剛才迴到莊裏。本來有些師兄弟想幫他一起找的,他又不讓耽誤巡邏……”守衛話沒說完,紫鳶就已經衝進了山莊裏。


    她腦海裏再沒別的想法,隻有一個念頭,趕緊迴到他身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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