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對岸是一座小島,同樣是一望無際的竹林,籠在夜色之中,幽碧一片。


    風嗚咽著吹動竹林,將夜晚降下的霧氣推向河岸。竹葉細微的響動,像桑園裏的蠶在啃噬著桑葉,前麵的小河就在這窸窸窣窣的聲音中,發出水波蕩漾的響動,仿佛冷不丁就會有一條小船,撞開薄霧自未知的的遠方駛來。


    而那層飄渺的霧氣就在這輕輕淺淺的水聲中,漸漸地濃了。


    隔著這層霧靄,紫鳶隱約看到對岸好像有什麽東西。趁著風將濃霧吹開一道縫隙,她才仔細地看到,對岸立著一塊古香古色的木質牌坊,邊角翹起,像卷著的流嵐。上麵的匾額寫著什麽字,卻被霧氣給遮住了,看不真切。


    紫鳶皺起眉頭想著,難道自己這麽健忘,先前在這裏坐了這麽久,竟是不記得對岸有這樣一座牌匾?


    還不等她有點頭緒,那霧氣之中卻是接著出現了一個曼妙的身影。


    那似乎是一名女子,著了一身薄紗長裙,被風吹得衣角翻飛。她手中提著一盞紅色的燈籠,緩步從竹林中走出來,走向堤岸的牌坊,然後將燈籠取下,掛在匾額之下。然後她就那麽轉過身來,麵對著紫鳶,靜靜地看著水波流動的河麵。


    風繼續吹著,將那一團紅色的光吹入紫鳶的眼眸。她竟是不禁打了個寒顫。對於別的危險,紫鳶是不會有畏懼之心的,即便她如今的身子還未完全複原,倒也不會怕了那些趁人之危的鼠輩。但唯有一個種類,是她的死穴。


    她至今都還記得,小時候有一次貪玩,在山上迷了路,被不幹淨的東西纏上。茫茫的夜色之中,一望無際的參天古木,白色的影子繞著她發出淒厲的笑聲。風也是這樣吹著,從山穀下順勢而上,徜徉著發出嗚咽聲。她身上一點力都使不出,隻能抱著頭尖叫。


    而下一刻,她驚懼的瞳眸中,卻已然映出那一抹披著重紫華袍的身影。


    他像一顆墜落的紫微星,劃破夜色來到她身邊,將她擁在懷中,告訴她,別怕。


    他是這世上最殘忍的魔,彈指之間讓數十性命灰飛煙滅,也不會皺一下眉頭。他也是這世上最善良的魔,將那無依無靠的孤兒養成娉婷的少女,許她百年歲月靜好。


    便是在那時候,她知道了自己和別人不一樣的體質,也知道了這個被她叫做師傅的男子,有她永生想要依賴的懷抱。


    後來,她總是仰著小臉,站在他的身後,癡癡地想:師傅啊,你總說,莫問生何處,莫問死何歸,莫問前世因,莫問後世果。但可不可以問一問,你的心裏可曾有這小小的丫頭?


    即便是現在,想到他的時候,紫鳶的心總還是會有些疼的。她不得不深吸了一口氣,將思緒拉迴到眼前詭異的畫麵上來。她記得早些時候金菱就說要去對岸查看,會不會是她?


    雖然知道這樣的自我安慰有點牽強,不過紫鳶還是壯著膽子喊了一聲金菱的名字。


    對岸的女子仍舊靜靜地站著,目光眺著河麵,像是在盼望著渡船歸來。黑夜中她的麵容忽隱忽現,黑色的長發也隨風飄揚,掩映其中的小臉竟是那樣的蒼白如紙。


    紫鳶的脊背莫名地發涼,忍不住後退了兩步,卻被結實的臂膀擁住。她抬起頭,對上莫思幽那雙星輝熠熠的眼眸,心下安定了一些。


    “幽哥哥。”


    莫思幽仍是環著她的腰,低聲問道:“在想什麽?”


    紫鳶想到剛才愣愣地看著河對岸所見的那一幕,便轉過頭去,誰知那嫋嫋飄散的霧氣之後,卻是空蕩蕩的堤岸。前一刻還在她眼前存在的牌坊和女子,現下都已消失不見了!


    “啊?人呢?”紫鳶打了個寒顫,傻傻地盯著對岸。


    “什麽人?”莫思幽眉頭微皺,順著她看的方向看過去,對著那荒蕪的河岸露出不解的神色。


    “那裏……剛才明明有個女人啊!”紫鳶硬著頭皮說著,她很想聽到莫思幽也這麽說,說他也看到了對岸的牌坊和女子。這樣,她心裏不斷湧起的恐懼,或許會減少許多!


    但莫思幽隻是搖了搖頭說:“對岸是一片荒蕪的竹林,沒有人啊。你是不是看花眼了?”


    “我……”紫鳶睜大眼睛看著莫思幽,他認真的眼色並不像是在跟她開玩笑。也就是說,對岸真的不曾有過什麽人!她咬住下唇,臉色頓時蒼白起來。


    “你太累了,所以看錯了吧?”莫思幽試著解釋。


    紫鳶臉上慌張的神色,映在莫思幽清透的眼眸中,透著幾絲詭異的氣息。她眨巴了兩下眼睛,想著或許是像莫思幽說的那樣,剛才看見的不過是自己的幻覺而已。她抱住莫思幽,讓自己冷靜下來。還好有他在身邊,她也不想去糾結太多。


    莫思幽像哄孩子一樣輕輕地拍著她的背,讓她慌亂的心跳漸漸平靜。


    “沒事,有我在。”他在她耳邊輕聲說著,清冷的氣息撩過她的耳根,鑽進脖子裏,竟是讓紫鳶忍不住一顫。


    這感覺……


    不等紫鳶細想,莫思幽就拉住她的手,說道:“別想太多了。來,帶你去一個地方。”


    他那雙泛著清輝的眼眸,就像水中的漩渦一樣將人卷住,紫鳶根本沒有抵抗力,便被他牽著呆呆地跟著他走。不過一會兒,紫鳶的腦海裏就浮現出了疑惑的念頭。


    莫思幽不是去上遊查看情況了嗎,為何卻拉著她往下遊走?而且,他也不過才到這個地方,能帶她去哪兒?


    紫鳶越是這樣想著,手心就越是沁出細密的冷汗,就連握著她的莫思幽的手掌,此刻也是冰冷的。在紫鳶的印象中,莫思幽的身體總是帶著暖意。他體內的炎火,根本不可能讓他的身體冰涼至此,甚至比紫鳶的體溫還要低!


    不,不對!這個“莫思幽”,他身上的涼是那種徹骨的感覺,帶著一點幽森氣息,就像……


    紫鳶打了個寒顫,停下腳步來。


    “莫思幽”察覺到異樣,迴過頭來看著她,蹙眉問道:“怎麽了?”


    “啊?”紫鳶隻覺脊背一涼,臉上的汗毛都快豎起來了,一雙眼怔怔地望著眼前的人。他那無波無瀾的麵容,分明就是莫思幽的輪廓,但紫鳶看在眼裏,卻還是覺得陌生。此刻她心下也不敢確定什麽,正好硬著頭皮說:“那個,幽哥哥,我有點累了。我們迴去吧。”


    現在他們還未走遠,背後營地的火焰還嗞嗞地燒著。那火苗被風吹得東倒西歪,好像夜色也跟著搖晃起來。竹林深處沙沙的聲響,由遠及近,又由近到遠,循環往複。隻是紫鳶每聽得那聲音流轉一輪,心裏的寒意也就多一分。她緊緊盯著眼前的“莫思幽”,不敢有絲毫懈怠。


    “跟我待在一起不好麽?隻有我們兩個人,別的什麽都不管,永遠在一起。這難道不是你想要的麽?”莫思幽往前走了一步,靠近紫鳶,伸手撫摸她細嫩的小臉。他的指尖涼涼的,在她的臉頰上遊走。


    “幽哥哥……”紫鳶看著這張臉,聽著他喃喃的話語,有些失神。


    莫思幽握著她的手腕,用魅惑的語調說道:“紫鳶,跟我走。”


    紫鳶愣了片刻,點了點頭。


    莫思幽這才嘴角微翹,露出一個難得的笑容,但隻是這麽恬淡的一點笑,卻像是落在那湖麵的一滴水珠,激起了紫鳶心口的漣漪。她愣神看著莫思幽,不管此刻眼前的人是真是假,這笑容卻真真實實的在這張她深愛的臉上,在她的眼眸裏。


    “來——”莫思幽看著呆呆的紫鳶,拉起她的手,繼續往前走去。


    就在這個當口,紫鳶眼中那呆萌之色一掃而光,反是光芒清亮,掌心也隨之黑氣大盛,便朝著前麵的人劈了過去。


    等到前麵人反應過來的時候,紫鳶那一掌已經擊中他的胸口。


    “莫思幽”麵色一白,刹那間麵孔就變成了一個紫鳶不認識的男子。男人整個人都向後飛了出去,口中並沒有鮮.血噴出來,身體本是該掉在水中“噗通”一聲,但落入那迷霧之中卻是不見了蹤影。


    紫鳶對莫思幽太熟悉了,即便那個人有著和他一樣的麵孔,卻隻是一點細微的不同,都能讓她看出破綻。何況,她熟悉莫思幽身上的味道,縱然那人麵上偽裝得再像,那種味道也是模仿不來的。


    紫鳶的眼中殺氣升騰,本想立馬追過去,誰知剛一動,底下便傳來水流聲。她一低頭,發現自己竟然是半截腰沒入了水中!她吃了一驚,抬起頭環顧四周,靜悄悄的一片,隻有岸上那團火光,越來越微弱,卻仍是畢畢剝剝地燒著。


    剛才那東西,對她使了蠱惑之術,若非她及時反應過來,怕是要就這樣被拉進水底了!不過說起來,那個男人究竟是……


    “丫頭!你在水中做什麽?”莫思幽的一聲驚唿,將紫鳶的思緒拉迴來。她看向岸上,映入眼簾的那張臉,讓她的心莫名安定下來。


    隻是這麽看一眼,她就知道,這個才是她的莫思幽。她身上的戾氣一下子消散殆盡,對著莫思幽露出一個笑容。


    “幽哥哥!”


    話音剛落,紫鳶隻覺一隻手抓住了她的腳踝,將她狠狠地一拽。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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