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的陰霾不知是何時完全散盡,紫鳶推門出去,伸了個懶腰,抬頭看著深藍夜幕中的那一輪皎月。一陣風吹來,她便打了個寒顫,乖乖地裹緊了衣裳。


    這身子,果真是越來越畏寒了……


    紫鳶抱著身子四下張望,院子裏很是清靜,一點兒多餘的聲響都沒有,反而讓人覺得有些寂寞了。如水的月色從青瓦屋頂傾瀉下來,像畫著一幅潑墨山水,紫鳶覺得,若是就這樣睡過去,豈不是浪費了今夜這天公作美的月光?她琢磨了一會兒,便朝前院走去。


    不得不說,這武林盟主世家的碧草山莊的確修建得宏偉霸氣,五步一樓,十步一閣,廊腰縵迴,簷牙高啄,各抱地勢,鉤心鬥角,可見工匠的構思精巧和精細做工,連迴廊上那些勾勒雕刻的花紋都未有重樣。


    於是,她理所當然地迷路了!


    “這麽大的排場,也沒見個巡邏的弟子什麽的。”紫鳶一邊抱怨,一邊尋找出路。她在這些蜿蜒盤亙的迴廊上已經來去好些時辰了,仍是沒看見有人居住的跡象。這有錢人家的宅子,總是空著那麽多客房,也不嫌滲得慌。就在紫鳶打退堂鼓,想要試著原路返迴的時候,一角翹起的屋簷從不遠處的常青樹枝葉縫隙間透出來。


    紫鳶一時欣喜,屁顛顛的就衝著那簷角跑了過去。等到越來越近了,她才發現那是個僻靜的別苑,被一片用鵝卵石堆砌起來的人工湖隔斷在一個不大不小的角落裏,隻有一隻小小的石橋通行。


    小橋那頭隻有獨獨的一間房,卻並未點燈,顯示著主人不在屋中或是已經睡下。這讓紫鳶多少有些失落。但她的目光移向旁邊,卻看見一幅壯觀的景象。


    屋門前種著一棵枝繁葉茂的古樹,主幹不算高,伸出的枝幹極為粗壯,底下盤根錯節,向四周蔓延。在那些擠擠挨挨的枝幹上,掛著許多不同顏色的小巧紙鶴,披著月光的清輝,風一吹,就如同水波一般蕩漾開來。


    好美啊!紫鳶忍不住在心裏讚歎了一聲,癡癡地走過去。黑色、白色、藍色的紙鶴,有新有舊,有高有低,密密匝匝地懸掛在空中,錯落有致,抬起手來,還能觸碰到紙鶴的翅膀,感覺自己也像要飛起來了一樣。紫鳶不禁對這間屋子的主人有了一絲猜測和向往,該是怎樣感情細膩的一個人,才能製造出這樣一幅生動的畫麵?


    就在紫鳶呆呆地欣賞這些紙鶴的時候,一道邪魅的男聲從頭頂上某處傳來。


    “半夜造訪,背地偷看,可不是淑女所為。”


    嗯?!紫鳶心頭一驚,連忙抬起頭來,四下尋找,卻哪裏見到人影?


    “誰?”


    紫鳶忍不住問了一聲,心裏猜測,會是這屋子的主人麽?接著就聽見男子“咯咯”的笑聲,在這寂靜的夜裏,不染纖塵,像落下的雪一樣空靈。若非那底子裏還透著半分陽剛之氣,紫鳶真懷疑自己聽到了“鬼話”。她循著這笑聲仔細往高處的枝葉間看去,終於瞧見一件燙金滾邊的銀色華袍從那裏傾瀉出一角。


    “你是誰?”


    紫鳶壯著膽子繼續問道。大半夜一個人坐樹上,不是裝神弄鬼,就是心理變態!


    緊接著她便感覺到從樹上刮來一道風,眨眼之間吹到她麵前,隨之而來的還有那銀色的影子,悄無聲息,如同鬼魅,將一張鳳眼丹唇的俊臉湊近她,一根指頭挑起她的下巴,仔細的將她瞧了一下。


    “乳臭未幹的小丫頭?嘖嘖,這莫呆子的口味,真是越來越奇怪了。”“他”吐氣如蘭,眨巴了兩下霧蒙蒙的眼睛,嘴角微翹,勾出一抹傾城的笑容。


    紫鳶的麵頰微微一紅,下意識的往後退了兩步。這聽著明明是個男人的聲音,怎麽近到跟前來看,卻是一張比女人還要美的臉?若非那滿頭如瀑青絲被羊脂玉冠高高豎起,而不是挽了個插滿珠花的發髻,她真要以為這是個傾國傾城的美人了!


    唔,等等,“莫呆子”?他指的是誰?


    還有……“乳臭未幹”?!


    “喂喂,你誰啊?”反應過來他說的可不是什麽誇獎的好話,紫鳶立馬就翻臉了。別以為長得一張無可挑剔的臉蛋,就可以隨便評價別人了!


    那“美人兒”挑眉道:“這句話似乎應該我問你才對吧?”


    “不男不女,背地偷看,我看你也不像什麽君子!”紫鳶將先前那句話恭敬奉還。


    誰知“美人兒”不但不生氣,反而嫣然一笑,道:“還不錯,會舉一反三。隻可惜,腦子太聰明的女人,一般都命途坎坷。”


    紫鳶白了他一眼,嗔道:“借你吉言,我恰好就是那部分人中的‘不一般’。不過你就可憐了,因為長得像女人的男人,命途一定都很坎坷。”


    “美人兒”看著紫鳶加重“一定”二字時那有仇必報的模樣,不禁一陣好笑,連聲歎道:“哎呀呀~怎麽辦?都被你‘看光’了,你可要對人家負責!”


    負責?紫鳶咋舌。她又不是看了他的裸.身,要負什麽責?再說,一個男人說出這種話來……紫鳶本以為自己會起一身雞皮疙瘩,可是摸了摸胳膊,滑溜溜的一點反應都沒有。於是她不得不承認,長著這麽一張妖孽麵孔的男人,就是拽著你的衣角撒嬌都絲毫不會有違和感!


    不過,這來路不明的“美人恩”她可無福消受,尤其是大半夜的莫名其妙黏上來這樣一個看似風流多情的家夥,還笑得一臉風塵,多半沒好事。她趕緊擺手撇清說:“我看你什麽了?你可別誣賴我!美男計對我沒用。”頓了片刻,她又自言自語一般地加了一句。“……唔,美人計對我也沒用!”


    “那,美酒呢?”“美人兒”說著,舉起手中那隻青瓷酒瓶來,在紫鳶麵前晃了晃。這樣一個妖孽作出的邀請,無論對男人還是女人來說,似乎都充滿了強烈的誘惑力。


    誰知紫鳶偏偏不吃這一套,攤了攤手說:“美酒自然是好的,可惜本姑娘從來不跟旁人喝。”


    “哦?一個人淺酌,豈不寂寞?”“美人兒”鳳眉微挑,不以為然。


    “紅燭照雙鬢,美酒配姻緣。第一杯,自然留給夫君。怎會寂寞?”紫鳶勾唇反問。


    “美人兒”聞言愣了半晌,腦海中幾近塵封的記憶被紫鳶這兩句挑開,記憶之水洶湧而來,將他溺入無法唿吸的深海。那一年,伊人紅妝,巧笑嫣然,在酒肆樓閣臨窗的座位上,擋住他遞過去的酒,低頭笑道:“女兒紅,釀的是姻緣,這杯酒,還是待公子釀出自己的味道時,再請仙兒喝吧。”


    為何、為何……他們卻終究等不到那天?


    紫鳶見“美人兒”陷入了深思,那隻手將酒壺握得緊緊的,修長的五指根根指節泛白,便暗自揣測是不是自己哪句話說錯了觸了他的逆鱗。這種情況下,還是先溜為妙!


    “那個,時候也不早了,酒你就自己慢慢喝吧,小女子我不奉陪了。”紫鳶一邊賠著笑,一邊往後退,伺機找機會溜過小橋。好像過了那段橋,她就能安全似的。


    誰知那“美人兒”忽然冷笑一聲,閃身到她近前,貼近了她的麵頰問道:“月亮還沒下山,你這麽急著去哪兒啊?”


    月、月亮下山?這跟月亮有什麽關係?紫鳶忽然想到了什麽,頭皮頓時發麻。鬼魂是夜間才能出來的,月亮下山以後,就要日出了,對它們來說,那時才是該迴“家”休息的時候!


    難道說,眼前這“東西”真的是……


    紫鳶越想越覺得後怕,背後嘶嘶地躥著涼氣,雞皮疙瘩也跟著直往外冒。早就覺得這大宅子裏人跡罕至,陰森森的讓人滲得慌了,沒想到這阿飄還真給麵子,“嗖”的就冒出來見她了!


    “我、我好像有點冷。”


    紫鳶硬著頭皮一邊說一邊往後退。


    誰知那家夥卻步步緊逼,笑道:“那不如來我懷中,會讓你溫暖哦~”——不不不,紫鳶仔細一看,他的雙腿隱沒在長袍中間,下麵沒有露出腳來,整個人更是漂浮在空中。他根本就不是在邁步子,而是在“飄”啊!


    “你、你、你別過來!”


    “它”被月光照得蒼白的麵上帶著清冷的微笑,一雙紅唇越發顯得刺眼,對紫鳶迸發出輕柔的聲響。


    “怎麽了?你很怕人家?”


    “我、我哪有?”紫鳶想著,得先把“它”穩住,一定不能讓“它”發現她已經發現了“它”的秘密,可是她偏偏沒有發現,她已經退到了水池邊上。


    “那,就過來陪陪我吧~”轉瞬之間,“它”的身子如風一般飄了過來,直逼到紫鳶跟前。


    “啊——”紫鳶驚恐地抱住頭,誰知往後一腳踩空,整個兒向後倒去,一頭栽進了結了一層薄冰的池水裏。冰麵立時碎裂開來,紫鳶跌落水中,刺骨的冰涼侵襲全身。


    “救、救命……”


    那“美人兒”探頭看著紫鳶在水裏撲騰,笑得都直不起腰,半晌才抹著眼淚說道:“得了吧,別裝了,那水池最多隻有脖子那麽深,能淹死人才怪!”


    可是下一刻,他就覺出了不對勁,因為那丫頭掙紮時的臉色越來越難看,整個人在水裏一沉一浮,好像被什麽拖拽著,硬是往水深處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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