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不答應嗎?”日旭笑得越發輕鬆了起來,握劍的手送了開來,“你們不是看準了我重情重義,絕不會放下小瑩不管的,更何況我也早已做好了撤出都城他日返攻的準備?”日旭的左手緊緊拽住我,心中有著無法言語的痛,“隻是,我絕不允許你們再胡亂殺害一人。”堅定的口氣,讓跟前的舅舅不由退了幾步。

    “好,一言為定。”太後恍然間鬆懈下來,人也陷入了椅子,“皇兒,你帶著明妃和皇孫,快快隨梁日旭從皇城撤出。”雙眼闔上,等待著一切的落幕。

    “母後,您不走?”隆宗並不笨,看出些端倪後“撲通”一聲跪在了太後腳下,“母後,自小兒子唯一的願望便是一家人平平安安。如今事已至此,我們又何必強求?”

    “啪……”太後毫不猶豫地抬手甩了隆宗一個耳光,“命中注定的事,可以改變嗎?這麽多年來,母後就是因為知道你有著一個帝王不該有的仁厚,所以才做了那麽多。母後不認輸,母後希望你也不要……”還未說完的話,淹沒在隆宗的懷抱中,已經站在身側的明妃抱著皇子也緊緊擁住了隆宗母子,斷斷續續強壓住的粗重哭聲,明妃嬌喘的纖細哭聲和皇子不諳世事的剔透哭聲,膠著響起。原本有著最顯貴身份的三人,此刻不過是最普通的一家人。他們是幸福的,可以相擁;我並不同情他們,子欲養而親不在的痛苦,紮在我的心底,他們不曾明白過,雙拳緊緊拽住,並不鋒利的指甲扣在掌心。

    “走吧……”太後推開隆宗明妃二人,搖了搖頭說道:“我在你父皇臨死前答應他,一定要幫助你成為一個好皇帝,母後這麽多年來的努力付之一炬,最後能留給你的隻有梁家這支不敗之師了,哪怕他如今是受製於我也好,又或者他真的有心,梁日旭一言九鼎,定將重奪江山交還於你,隻希望你念在母後一番苦心,留住苻清流輔佐於你。母後哪也不去,母後要留下來陪著你父皇,守著他的江山和皇城。哈哈……”笑聲不絕於耳,舅舅皺了皺眉,緩緩走迴太後身側,瞧了零落一眼。會意的零落攙扶起隆宗和明妃,小心護著往台階下而來。

    日旭看著我笑了笑,“你扶著惠妃娘娘,我們出皇城。”轉身走在了最前麵,日旭右手刺眼的紅色在漸亮的日光下越發得刺眼起來,止不住的血滴落在磚石之上,仿佛日旭泣血的心。

    沉重的殿門推開,零散的幾個宮人匆忙的腳步停在當下,瞥了一眼後,拖著手中沉澱的包裹逃竄開來。這便是一個王朝行將就木之前的模樣?

    “梁夫人,是不是請梁大人先治治手上的傷?”明妃在我們身後有些膽怯地問道,“如果有什麽需要我們配合的,也請告訴我們。”他們心中是不安的,眼前的一切雖然他們不是主犯,但放任之罪是逃脫不了的。

    我不能替日旭答應或者吩咐什麽,此刻,隻有無聲的信任才是最好的支持。

    冬日清晨的陽光冷冰冰沒有一絲溫度,偶爾吹起的風更是讓人從外到裏的徹骨。惠妃完全崩潰了,兩眼灰蒙蒙地看著前方,臉上是有些風幹的淚痕,整個身子向前拖著,所有的重量全壓在我的身上,隻覺得我的步子越發得沉重了起來,連唿吸都不自覺地急促了。

    “到了這個時刻,也不願開口求一個幫助?”又是那低沉卻時常出現在我身側的磁性嗓音,思慮再三後還是扭頭看向惠妃的另一側,原本糾結的眉此刻莫名的舒展,隻是往常清澈的雙眼此刻泛著絲絲混沌,眼神反倒變得優柔,原本冷清的臉部輪廓在黎明下透出淒慘的血紅。曾經扶持過我很多次的手毫不避諱地摻住了惠妃,那個曾經讓他不屑過的女子。

    莫名的笑了一聲,“還有什麽原由可以讓苻大人來幫我?”臉上有些發燙,乘著此刻難得的機會開口說道:“這樣的結果,又有誰能料不到?苻大人為人淡然卻處事執著,凡事隨心而為才好。”日旭答應了勸服苻清流輔政,可是我卻希望苻清流可以遠離這喧囂的權力漩渦。

    “清流為人雖然蠢鈍,但有些得不到的東西自然不會強求。”微微動怒的口氣,顯然誤解我的意思,原本心靈相通的我們如今差之毫厘,“你追隨心中所想的就好,我從來沒有要求過什麽,過去是,現在是,將來也不會變,哪怕付出了所有的一切。”心還是會痛,隻是沒有那麽敏感了,而是把苻清流的話在心中默念了一遍,迴味片刻,心的最深處偶爾有一根針在紮,越來越深,越來越痛,漸漸麻木。

    “報軍情。”日旭嚴厲地命令聲傳來,才恍然覺得此刻已經走到了皇城的盡頭。

    隨日旭突圍入城的一小隊士兵整齊地列隊在前,為首的一個將士牽著踏雪手握長槍走到日旭的麵前,“南朝軍隊在都城四周集結了不下五萬兵力,以南門的騎兵為甚。我軍已按元帥軍令準備就緒,重突圍,輕抵抗,以百姓的身家性命為重。”日旭接過長槍,翻身上了踏雪。

    “梁元帥,別忘了皇上才是最關鍵的。”一直不曾出聲的零落冷不防地說上一句,“惠妃會一直和我們在一起。”這個時候,還要靠威脅嗎?

    日旭迴頭一望,大笑道:“難不成你們想隨我衝鋒陷陣?這個時候能保住你們的是褚太傅和苻大人。我不過是一個借口,一個擋在你們身前的靶子。”他原來是這樣想的,“換掉身上的錦衣玉袍,你們從此刻開始隻是尋常百姓。南朝軍隊入城之後,再想法子出城匯合。”長槍拍在踏雪背上,碎步漸起,又要離開我了嗎?

    “夫君……月華隨你一同……”明知是累贅也不肯再放手,出口的話卻被日旭的輕鬆一笑堵在了口中,那個笑容就如當初我第一次看見他的時候,騎著踏雪環顧無他的自信,第一縷陽光射在日旭的肩上,金光閃耀,武朝不敗的戰神,就在眼前。

    踏雪迴轉,停在了我的麵前,“在聽我一次。”日旭俯下身子在我額頭印上一吻,“安心等我迴來。”一轉眼間,踏雪已在百丈之外,掙紮伸起的手,停在空中,再也收不迴來。

    “他會迴來的。”平靜的嬌柔女生,一迴頭瞧見的是平靜下來的惠妃,原本絕世的容顏百般憔悴,滿眼盡是心碎的痕跡,“他答應你的,哪一次食言了?”

    滿腦子都明白,給日旭支持是我最應該做的,隻是,一顆心卻偏偏在此刻鬧起別扭,抬起的手和釘住的腳動不了分毫,渾身上下合著那顆心緊縮般地疼起來。也許沒過多久,隻覺得耳邊越發嘈雜了起來,遠處煙塵四起,不時夾雜著胡亂地哭喊。

    原以為是南朝的軍隊攻入了城,踮起腳尖朝著日旭離開的方向用力地看著,卻看不到分毫。倒是衣袖被人扯了扯,扭頭迴望,才發現滾滾黑煙盡來自皇城的景仁宮。

    “母後……母後還在殿中……快去救母後……”第一次聽見隆宗如此清晰響亮的聲音,連抱在手上的孩子都不及放下,一個勁地望皇城中衝去。

    隻是,比他反應更快的是太後的隨身侍女,賈言中的親生女兒零落,伸手攔住失去了常態的隆宗,用著比任何人都平靜的聲音說道:“太後早已打算和皇城共生死,爹爹也會追隨保護太後至死,請皇上體諒太後的一番心意,太後與先帝感情甚篤,如果不是當年皇上年幼,太後怎會獨活至今?請皇上快快離宮。”伴著最後一句勸誡,零落幹脆地跪在隆宗麵前。

    “生死報應,這是她該受的。”苻清流在我身側冷冷地提了一句之後,麵朝著明妃說道:“看城南的風塵,怕是已經打起來了。再糾纏下去,別指望我會出手相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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